张磊双腿还在发抖,岳遇云把他扶了起来。
“大人,地契之所以还在我手上,是因黄老板还有三成房款未付。”张磊解释。
江绂质问:“房款未收完你就签字下印了?”
“黄老板是出了名的诚信,我相信他定能在约定日期交付剩下的房款,而且……而且他原本是要一次性付清的,只因他爹拿他的钱去赌,这才拖延了时间。”
秦珂眉眼一动,看样子黄谷赌博是案件的重要线索。
“你们约定的付款时间是什么时候?”
张磊如实回:“我们初七那天晚上约好在初九晌午交清,但初九那天,我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等到他,就回家了。之后也去找过他两次,都没见到人。”
秦珂大脑快速运转:黄栖闲初七晚上还活着,初九晌午人便不见了,死亡时间并未改变,就是初八。
“事关契事,为何不报官?”江绂问。
“转让书和地契都在我手中,黄老板也已付七成房款,就算他要毁约,吃亏的也是他,我没必要着急。”张磊坦白。
江绂:“你昨日知道他出事了吗?”
“知道,昨日差爷挨家挨户问线索,也问到我家了。”
江绂声音忽冷:“那你昨日为何告知衙役已经十多天没见过黄老板了?”
张磊闻言,心虚地一颤,眼神闪躲。
江绂起身走到他跟前,厉声道:“你以为衙役只是走个过场?他们问过什么人,怎么问的,你们又是怎么回答的,本官一清二楚。”
“大人,昨日差爷来问,我……我一时懵了头,只想着自保,恐惹上官非,绝非有意隐瞒,求大人明鉴。”张磊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这时门外有看热闹的人聚集,岳遇云跟两个衙役把人都打发走了。
秦珂见张磊不像演的,但他隐瞒这件事,准是要昧下黄栖闲所付的房款。
江绂浓眉微敛,他又看了看转契书,问:“你们的中间人是市令王礼厚?”
“是。”
“这两日可有跟他见面?”
张磊半低着头,眼珠提溜转。
“什么是市令?”秦珂问杜初。
杜初小声回答:“就是管市集的。”
原来如此。秦珂见张磊还未回答,便假咳一声,煽风点火道:“居然有人敢不回县太爷的话,这要是在公堂上,肯定要大刑伺候的。”
张磊咽了咽口水,还是未说话。
江绂退回座位上,笑道:“岳捕头,把张老板带回衙门,再把王礼厚和黄谷带去,我们升堂处理。”
“不不不,大人不要升堂。”升堂问话可严重得多,张磊手足无措,他跪下恳求道:“我说我说,我今早跟王礼厚见过面,我们……我们合计着把黄老板买宅子的事瞒下来,把转契书烧了,把钱给分了,谁知转契书还未来及处理,差爷就来家里取地契,转契书正好和地契放在一起……”
岳遇云恍然道:“我说让你拿地契,你鬼鬼祟祟的,原来藏着这心思。”
张磊羞愧难当,头更低了。
“你就不怕其余知情人告发你?”秦珂问。
“黄老板付钱时,只有我们三人在场,如今黄老板死了,只要我们两人不承认,别人也没办法。”张磊面如死灰。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江绂的目光紧盯张磊。
“听说是被勒死抛尸的,已经传遍了。”张磊马上反应过来江绂是在怀疑他,他额头冒出细汗,“草民虽贪心,但绝无害人之心。”
江绂沉思片刻,问:“黄老板在初七和你约定初九交钱,是因为初七那天他拿不出余下的钱吗?”
“对,初七那天他主动找到我,说初八就能凑够钱,让我不要着急。”
凑钱?秦珂立刻警觉起来,疑问脱口而出:“他是跟谁借的钱吗?”
“他说跟洛老板借的,就是那个画画的,叫洛什么莲,我只听说过他,不认识。”
秦珂和江绂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疑点又回到了洛莲舟身上。
江绂又问:“你们为何不约在初八那天交易?”
“因为我和几位茶商提早定好初八去许家镇看货,初九一早才坐船赶回来的。”
江绂了然地点点头,看样子案发日的确是秦珂所说的初八,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张老板,别跪着了,又不是在公堂,站起来吧。”
看江绂又恢复温和的神情,秦珂怀疑他精分,不过他也明白这种忽冷忽热的问话是有效的。
张磊不敢不从,颤悠悠站了起来。
江绂把那块残玉递给张磊,“张老板你认识这玉佩吗?”
张磊接过来仔细瞧了瞧,摇头,“没见过,不过看这手艺肯定出自玉喜行李老板之手。”
“你确定?”
“不瞒大人,我平日也倒卖些古玩玉器,见识过不少稀奇物。玉雕本就是功夫事,手法要求高,这种打磨到只剩薄薄一层的圆形镂刻更是难上加难,本县除了玉喜行的李老板,没人成功过。”
秦珂心道:这玉的镂刻技术如此高,即便不是玉喜行所出,拿着玉佩去各大玉行鉴定,也定能很快找出卖家和买家。
“张老板,铺里的物件都是你原先留下的吗?黄老板可有添置什么?”秦珂问。
张磊环顾铺内,“都是我之前买的,我和黄老板约定过,正式过户前不能添新。不过,除了这祖传的卷缸,其余的我都不准备要了。”
他的目光在石卷缸处停下,面带疑惑走近,把卷缸里外瞧了瞧。
秦珂走到他身旁,“这卷缸有什么不对吗?”
“我放在卷缸里的一捆麻绳不见了,那是我专门买来固定卷缸的。”
“麻绳?”
秦珂瞪大了双眼,刹那间燃起希望,丝毫没注意江绂眉头紧皱盯着他。
张磊解释:“别看这石卷缸不大,沉得很,我之前雇了两人来抬都抬不动。只好想着改日再找几个魁梧的大汉试试,顺便就把绳子留在缸里了。”
“张老板不会还留有一辆板车吧?”江绂这话问的是张磊,眼睛却看着秦珂。
秦珂躲开他的目光,暗道:得尽快找到证据抓到凶手,不然被抓的就是我。
“江大人看到院子里的板车了?”张磊不知江绂问板车是为何。
宅院是二进院,算不得大宅,只一会,张磊便拿着钥匙把所有房间查遍了。
“谁把我的板车偷了?那是我定做的。”张磊很是恼火。
如此看来,凶器和运尸方式均未变。秦珂想到黄栖闲的尸体是在河中发现的,便问张磊:“张老板,这附近有河道吗?”
“有,门口金井的右前方有片树林,过了树林便能看到一条河,但这条河是条深陡的野河,平日很少有人去。”
秦珂激动起来,杜初跟他讲过鱼陵县所有河流都会汇入主干鱼川河,尸体十有**就是从这条野河漂过去的。
此刻,他也顾不得江绂的目光,兴奋提议:“我们沿着河岸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证据。”
为了查案,江绂当然没有拒绝。
“大人,知道的我都说了,能回家了吗?”张磊很是诚恳,他可不想深入掺和案件。
江绂答非所问,“按照南晏律法,私吞他人财物是要坐牢的,一千四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张磊惊恐,忙摆手道:“我马上就把钱还给黄老板他爹。”
江绂把手中的契书递给岳遇云,他问张磊:“宅子的钥匙有几套?”
“一共两套。”张磊把用细绳捆在一起的钥匙拿给江绂,“其中一套给了黄老板,我自己留下一套。”
江绂接过来,对岳遇云下令:“你带张老板先回衙门,把王礼厚也带回去,让老县丞处理此事。张老板坦白可以从宽,王礼厚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留人守着宅子,再让派两个仔细的人里里外外搜查,看不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他又把玉和金豆子交给岳遇云,“让人去玉喜行问下玉的买家是谁。”
张磊原本已准备大叫冤屈饶命,但听得自己可从宽后,只悔恨长叹。
“是,手下遵命。”岳遇云得令,他迟疑片刻后问:“大人,需不需要留人在您身边?”
“不用,这不是有秦公子吗?”江绂又换上了那假笑。
秦珂冷哼着翻个白眼,又是这一句,这笑面虎是在告诉所有人,如果他出了事要算在我头上吧。
*
正值春季,旧叶换新叶,花草冒新头。
今日下过雨,泥土有些湿,秦珂寻着干净地落脚。
他高声问在前面走着的江绂:“你们官府有没有问洛莲舟初八那晚在哪?”
江绂回头,不答反问:“秦公子还是认为洛老板是凶手?”
“张老板方才说黄栖闲向洛莲舟借钱,这也是线索之一,洛莲舟没有向官府交代吧?他为什么要隐瞒呢?”
“或许他和张老板一样,不想惹祸上身。”
秦珂反驳,“可黄栖闲是他的至交,他就像没事人似的。”
“黄谷今日不还去赌坊了?父亲都这样,何况朋友?”江绂冷笑。
关于人性,什么都有可能,秦珂无法反驳。
见秦珂不再说话,江绂便接着说:“如果真如你所言,黄栖闲是在初八被洛莲舟勒死后用板车抛尸河中的,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做梦说胡话呢,就算成真了,肯定也是老天看不下去,托梦给我,让我替黄栖闲伸冤。”只要抵死不承认,看他能拿自己怎么办?
江绂的确不能拿他怎么办,只能等案子真相大白后,方能明白他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洛莲舟初八晚上在哪?”秦珂追问。
“他说在家睡觉。”
“有证人吗?”
“没有。”
“……哦。”
*
近树林出口,便能听到流水的声音。野河岸边斜坡陡峭,河两岸的树草毫无章法地疯长着,清澈的河水映着郁郁葱葱,波纹随风摆动。
秦珂往河中看去,涨水期,水很深,水流极快。
江绂沿着河岸查找蛛丝马迹。
“即便有线索也被风吹雨打弄没了。”秦珂嘴上消极,身体却很积极地四下寻索。
杜初有样学样,虽然他不知要找什么。
秦珂在一土坡上发现几棵被压断的油菜花,再往回看,一条长长的直通河岸的油菜花“路”出现在眼前,这片油菜花东倒西歪,与周围明显不同。
“喂!你过来看下,我发现线索了。”秦珂朝着江绂喊道。
江绂闻言,快步走过来。
“你看这些油菜花是被车轮碾过的吧?”秦珂指着地上兴奋道。
江绂围着边缘走了个来回,蹲下,拨开半倒的油菜花,下面赫然是两道深深的车轮印。印记从树林开始,到河岸消失,消失处的泥土明显缺一大块。
土坡离河面三四米高,周围没有能下河的缓坡,就像一处低矮的悬崖。秦珂小心翼翼走到边缘,伸出一只脚试探性地踩了踩,确定脚下没问题才慢慢探出头往下看,河浪滚滚,拍岸声吼。
“少爷,别往前了。”杜初担忧道。
一阵风过,河流与草木齐齐作响,秦珂屏住呼吸。
“小心点,别滑下去。”江绂也提醒。
秦珂往回退了退,“你们说尸体会不会是从这里推下去的?不知板车和麻绳在不在下面?”
江绂:“就算在下面,也已经沉底或是跟尸体一样冲到别处去了。”
是这样的。秦珂有些许失望,无力地蹲下来,线索又断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脱口而出:“今日是二月十二吗?”他不是在问别人,而是在问自己。
“是二月十二。”杜初回答。
秦珂猛地起身,给了脑门一下,“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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