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路人围过来交头接耳,无非就是秦家惹祸精又惹祸了。
秦珂瞪了江绂一眼,干脆大大方方走进铺子。
他面带谄笑对着陈秋月:“秋月姐姐,方才听你说黄老板要另开一家铺子,那他有买铺面吗?”说完,他的目光放在了那几幅画上。
在场之人被他的变脸搞得迷惑又想笑。
陈秋月看向江绂,江绂示意可以回答。
“他之前是看上一处房屋,前铺后院。”
秦珂急问:“在哪?”
“在金井巷。”
金井巷呈半环状,中间隔岸面水,两边毗邻街市。
江绂问:“铺面是对着哪条街?”
“对着仙山街,从剪山桥进巷,走到底右拐,门前有一棵老柳树的宅院就是了。”
难道凶案第一现场就在那里?秦珂期待去查看一番。
江绂:“黄大叔知道黄老板置办新宅院的事吗?”
陈秋月:“这我不清楚。”
“陈大姐,你能带我们去一趟吗?”岳遇云问。
陈秋月当然想帮忙抓到凶手,可她只是个普通百姓,她能跟江绂谈论黄栖闲的私事只是人性使然,并不代表她全然信任官府。毕竟世上多的是空口白牙之事,有人为了破案无所不用其极,她并不想深涉案中。
陈秋月委婉拒绝:“我只去过一次,当时他还没有付款,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去了也帮不上忙。”
这时有客人进来买伞,她忙去招呼对方。
秦珂决定探探江绂的口风,他满脸堆笑,问:“江大人认为新宅院对案情有影响吗?”
江绂茫然反问:“秦公子认为有什么影响?”
真想跟这个装人拼了!秦珂压下火气继续套话:“您不想去看一下吗?也许会发现新的证据。”
“秦公子想去看看吗?”江绂依旧反问。
秦珂咬牙道:“江大人如果前去查看的话,我……我跟着凑凑热闹也行。”
江绂笑得开怀,他与岳遇云走远几米,低声说话。
秦珂竖起耳朵,没听到。
江绂叮嘱几句后,岳遇云便发出不解且担忧的声音:“但大人您一个人,属下不放心。”
“办正事要紧,何况这不是有秦公子吗?”江绂大声说着,并看向秦珂。
跟你很熟吗?秦珂切了一声。
岳遇云威胁似的盯了秦珂和杜初几眼,接着独自一人离开了。
难道他去仙山街了?秦珂满是好奇,一想到可能失去了查看命案现场的机会,他就浑身不舒服。
*
离开伞铺后,几人便径自往金井巷去。从剪山桥直对的巷口进,是条长长的窄巷,只够一人过。两边人家的杏花、李花越过院墙盛放,点点落在还未干枯的小水坑中,澄净天色映着红杏白李。
秦珂挤在江绂身后。
“江大人,你觉得刚才那几幅画跟昨晚的那幅有什么不同吗?”
江绂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笔锋圆润。”
而昨晚那幅画笔锋凌厉,所以杜初说对了,那幅画根本就不是洛莲舟所作。
过窄巷后便是开阔的视野,左边是一排高门大院,右边是空旷地段,角落有处几棵参天大树围着一座古井,古井后便是不见尽头的树林。
三人顺着陈秋月提供的线索找到门口有一棵老柳树的宅院,宅子已无门头,大门上了门头锁。
秦珂和杜初扒着门缝往里瞧,入眼是院子影壁,影壁前满是落叶,空荡荡,好似荒芜了几百年。
“杜初,没有钥匙怎么进去呢?”秦珂望着高墙故意道。
“只能爬墙了。”杜初老实回。
“但这样会不会被告私闯民宅呀?”秦珂瞥向江绂。
“江大人在这呢,肯定不算私闯民宅。”杜初单纯提醒。
江绂未有回应,他左右巡视一番后,走到围墙旁。
“你过来。”江绂对着秦珂招手。
秦珂心想:这人不会想踩着我进去吧?他那体格我可撑不住。
可他还是鬼使神差走了过去。
“其实我们可以去借梯……”
秦珂话未说完,就见江绂半蹲了下来。
“你踩着我的肩膀进去。”江绂道。
杜初慌了,“怎么能踩江大人呢?我来我来。”说着他就要蹲下。
有什么踩不得的!秦珂一把拉起杜初,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杜初,你扶着我。”
秦珂迫不及待,一手扶墙,一手扶杜初,抬脚就上了江绂的肩膀。江绂抓住他的脚腕稳稳站起来,秦珂抱住墙顶双脚用力一蹬骑上墙,再一跳就进去了。
起身拍拍手,秦珂才反应过来,一会怎么出去?他刚才太心急,只顾着踩人了。
跑到大门处,秦珂拍了拍门,喊道:“我要怎么出去?”
“对着仙山街的铺子基本都是铺内上门闩的,你去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打开铺门。打不开也没关系,我让岳捕头去查原房主,很快就能拿到钥匙了。”江绂从从门缝里对秦珂说。
原来早有计划,也不提前说一声。不过查案要紧,秦珂不再多说,直奔院内。
深院有种诡异的静,这种静不是无声的,相反,站在院中能听到前方市集的人声,也能听到高树上的鸟叫声,亦能听到风吹枯叶的簌簌声,但这座宅院是无声的,周围的声音都与它无关,它是死的。
秦珂有些许悚然,呼吸都慢下来,他晃了晃脑袋提醒自己不要沉浸,疾跑向前面店铺。铺院由长廊和月洞门连接,洞门上的竹帘随风轻轻摇动。
这间店铺虽比墨轩阁那处要大些,里面除了柜面、桌椅、案几、两只空花瓶,就只有一个高约半米的青石卷缸,看样子上家搬走后还未搬来人家。
对着街市的门是三对隔扇门,中间一对的裙板处有两道门闩,门闩有一定重量,秦珂费了点力气才挪开。门一开,阳光、声音以及远处的食香冲了进来,灰尘在空中四散。
杜初和江绂很快就到了。
江绂进门便盯着每一处查看,不出意外,也未找到有用的线索。
秦珂本期待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可现在看来,即便是现场也被清理干净了。
忽然,在柜台处的江绂蹲下身去,他把手伸进柜台底下。秦珂好奇走过去,看到江绂摸出一块残玉。
这是一块玉佩的大半部分,玉面上有只站在花枝上的鸟,鸟的形态栩栩如生,边上有一圈细薄的凹槽,凹槽中间有两个圆形小坑。
秦珂仔细回想,小说中并没有关于碎玉的信息。案子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多信息叠加在一起,他必须跳出小说原有的路线来梳理证据。
从头开始而已,秦珂并不泄气,却稍有心塞。他轻叹气,扶了扶旁边的椅背,下一刻,一个踉跄,差点连人带椅都摔趴下。
“这椅子是坏的。”秦珂气道。
杜初把它放平,坐上去试了试,“没坏呀。”
人倒霉起来连椅子都欺负。秦珂不信邪,又坐了上去,的确没坏,刚才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地上不平。”
秦珂跟一把椅子杠上了,定要找到不平的地方,他蹲下身去查看,一眼就看到一粒豆子般大小的金色珠子。
“这是什么?”秦珂捡起珠子问杜初。
杜初定眼一瞧,惊喜道:“是金豆子。”
“金子!”秦珂两眼放光。
他两指捏着小小的珠子,睁大眼睛盯着,还没看够,就被一只大手夺走了。
“这是我捡的!”秦珂伸手去夺,被江绂躲过了。
江绂在阳光下观察金豆子,“捡的不应该上交官府吗?”
真是倒霉,居然当着县官的面捡到金子,秦珂想骂他狗官。
观察一会后,江绂一手拿金豆子,一手拿玉佩,他把金豆子往凹槽里一放,是吻合的。
居然是一起的,秦珂心道:也许这是物证呢。
于是,他装作纠结地分析:“会不会是黄老板的?又或者是……”
他故意不说完,等对方主动问。
江绂看穿也不拆穿,配合地反问:“或者是谁的?”
“或者是凶手的!”秦珂语速飞快,“也许是黄老板和凶手打斗时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
江绂注视着玉佩出了会神,问秦珂:“你的意思是这里是凶案现场?”
如果这里是凶案现场,那公堂之上,秦珂说黄栖闲死在自家店铺里也算对上了。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没这个意思,胡乱猜猜。”
秦珂怪自己嘴快,张嘴就露了馅,但这馅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是什么做的,露就露吧。
“那秦公子能跟我讲讲你所‘猜’到的案情细节吗?”
秦珂肩膀一耸,坐到椅子上,“我能说的都说了,还不如江大人跟我讲讲官府查到的呢。”
江绂也坐了下来,“你想知道什么?”
秦珂见他松口,便问:“你们有怀疑对象吗?”
江绂倒也直接,“初八那晚,有人在慈安寺后面遇到了黄谷,说他浑身酒气,还气冲冲的,叫他也不理。”
“什么时辰?”
“亥时一刻左右。”
“他为何说自己整晚都在铺子里?”秦珂疑惑道,“对了,我今天撞到他在赌钱,一点悲伤都没有,跟昨晚判若两人。而且他说黄栖闲不是他亲生的,是收养的。”
“收养这件事不是秘密,我们已经查到了,黄谷也的确是出了名的好赌。”
秦珂一只胳膊搭在茶几上,他靠近江绂,小声猜测:“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父亲杀了儿子?”
江绂抬眼,父子相残并不是罕事,可始终涉及人伦。
“虽说养恩大于天,但赌徒的话还是要听一半留一半。”江绂打量着秦珂漫不经心道。
秦珂当然听得出他话里有话,下意识回怼:“别指桑骂槐,我戒赌了。”
“果真?”
“当然!”秦珂抬头挺胸。
“请问秦公子上次进赌坊是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前……真是倒霉,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有理说不清。
“我今天是去抓黄谷的,可没赌。”秦珂悻悻解释。
“是真的,我家少爷今天真没赌钱。”杜初拍胸保证,“他还追了黄大叔几条街呢。”
秦珂解释完就懊恼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人自证?
而江绂看着他更加疑惑,他难道真的摔坏脑袋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疾步声,几人抬眼看去,岳遇云带着两个年轻衙役进来了。他们身旁跟着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矮小,眼神精明的男人。
秦珂悄然起身,和杜初站到旁边。
“你们来得挺快,查到了吗?”
岳遇云拿出一沓纸张交予江绂,秦珂凑过去看,是转契书和地契。契书上印着至少三方的手印和章子,其中就有黄栖闲。
原来,在伞铺得知黄栖闲置办新宅后,江绂便让岳遇云去调查了。
这人还挺细心,秦珂看向江绂,江绂低头用眼神问他做什么,他眨眨眼,扭头,慢慢挪到一旁。
江绂问岳遇云:“这位是宅子的原主?”
“是,正是这座宅院的原主人张磊。”岳遇云向身后那人一挥手,“过来回知县大人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张磊颤巍巍来到江绂身前,他低头攒手,很是惶恐。
“这座宅院是你转让给黄栖闲的?”江绂问。
张磊老实回答:“是草民转让给黄老板的。”
“已经银货两讫了?”
“呃……是……是的……”张磊支支吾吾,明显有所保留。
江绂见状把转让书往茶几上一拍,声音陡然,“既然两讫了,那地契怎么还在你手里?契税纳了吗?”
张磊被吓得浑身颤抖,腿一软跪下去,“大人……大人这……”
“这里不是公堂,跪什么?起来回话。”江绂的语气转眼间又温和起来。
秦珂暗道:这个笑面虎,变脸还挺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