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阴雨绵绵。
秦珂早早醒来,趴在床上听窗外雨打枝叶。
没有电子工具的年代连夜也熬不了,他醒来就觉憋闷,好似忘了什么大事。
起床洗漱后,杜初便端着早饭进来了。
秦珂不习惯别人事无巨细的伺候,有股子自己是废人的感觉。
“少爷,你的伤怎样了?”
“早就没事了。”秦珂挨的板子本就不重,皮肉都没伤到,还没在市场摔得严重。
“那就好。”
秦珂问:“你吃过了吗?”
杜初站到一旁,“我一会去厨房和他们一起吃。”他们是指秋芯、管家和厨娘。
“那多麻烦,以后咱俩一块吃就行。”
“不合规矩……”
“又是规矩不规矩的,大家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的?”秦珂拧眉。
杜初弱弱道:“偶尔坏坏规矩还行,但总是坏规矩,会有人在背后说我没大没小的。”
秦珂本想说不必在意别人,但话到嘴边又咽下。
每个年代有每个年代的生存要求,秦珂也不知自己能在这里存在多久,如果勉强杜初做太多不符合年代的事,只会让他为难甚至和身边的人产生嫌隙。
“一人退一步,平时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但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用跟我那么多规矩。”秦珂拿起鸡蛋在桌上敲了敲。
“是。”杜初小声道。
“那你现在坐下跟我讲讲最近听来的八卦。”
“八卦?是谁家算卦吗?”杜初也不好再拒绝,坐下了。
“就是小道消息,家长里短。”秦珂一口咬了大半个鸡蛋。
杜初了然,“最近没有什么小道消息,都在说黄老板的案子。”
秦珂咽了口米粥,“外面有没有传是谁杀的黄老板?”
“有说是他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的,有说是陈寡妇逼婚不成杀了他,有说是遇到强盗抢劫,还有说是他自己想不开跳河的,甚至有人说是他爹干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没有人怀疑洛莲舟吗?”秦珂问。
杜初摇头,眼神闪躲。
秦珂狐疑,他试探性地问:“昨天公堂上发生的事,大家怎么传的?”
杜初低头不语。
“不会都说是我要陷害洛莲舟吧?”
杜初依旧不语。
“总不能传是我杀的人吧?”秦珂又吃不下了。
杜初抬头劝解他:“少爷,这是官府的事,咱别管了,会惹祸上身的。”
看样子真被传成杀人凶手了,还说要把书中秦珂改造成五好青年,如今弄巧成拙,快成杀人犯了。
不过秦珂可不是个轻易会认输的人。
*
晌午一过,绵雨渐歇,缕缕阳光越过云层于天际散开。秦珂迫不及待拉着杜初出了门。
雨后的大街小巷没有昨日那般热闹。
“杜初,你说怎样才能赚钱呢?”秦珂百无聊赖地东瞧西瞧。
杜初立刻警觉起来,吞吐道:“我只是个仆人……哪知道怎么赚钱……”
突然,秦珂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人来人往的一间高门店铺问:“那是什么地方?客人还不少。”
“少爷!”
杜初突来的惊喊把秦珂吓得脑袋一缩,他以为有危险。
“我们回去吧。”杜初紧紧抓住秦珂的胳膊,语气恳切。
“家里人都嫌我碍事,不回去。”
秦家上下谁看见秦珂都没好脸,都当他是个障碍物。
“那我们从旁边巷子过去吧,不走这里。”杜初依旧急切。
不让走我偏要走,“路这么宽,还走不下我了?”
此时有一人被两个大汉架着从那铺门里扔了出来。
那人狼狈爬起,大骂道:“晦气!全输光了。”
秦珂往前走几步,一看门头,富贵赌坊。原来是赌坊,怪不得杜初这么抗拒。
“不就是赌坊吗?我戒赌了,不会进去的。”秦珂安抚杜初。
“真的?”杜初半信半疑。
“不信?那你就看着我从这里走过去。”秦珂自信道。
杜初看他如此有信心,再想到他近日种种改变,自然而然放松了警惕。
秦珂头一昂,大步朝着前方走去。
可是……
秦珂走到赌坊大门正中处就定住了,杜初还未来及反应,他就在眨眼间蹿了进去。
“少爷,我们没钱!”
“小姐会生气的!”
“老爷会打你的!”
杜初大喊着跟了进去。
*
赌坊中,秦珂正拽着一人的衣裳和对方争吵,其余人正张着贪婪的双眼在烟熏缭绕中下着注骂着街,只当他们不存在。
“你儿子都被杀了,你居然还在赌钱?”秦珂难以置信。
被抓着的人正是黄谷,秦珂方才在门口瞟到黄谷进去了,然后双腿熟门熟路冲了进来。
黄谷心虚作祟,一个劲捂脸,秦珂扒开他的手让他别挡,都认出来了。
“我不赌他也活不过来了。”黄谷狡辩。
“杀人凶手还没抓到呢,有你这么做爹的吗?”
杜初手忙脚乱,想上手帮忙也无从下手。
嘈杂的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儿子死了正好保佑老子赢一把。”
接着,哄然大笑。
秦珂头皮发麻,一股子作呕感涌上,他差点吐出来。
黄谷趁秦珂不适之际,甩开他的手扭身往外跑,秦珂随即追了出去,杜初随手抓了一把,没抓住,也跟在了后面。
黄谷看着面黄肌瘦的,跑起来倒健步如飞,躲避、穿越行人的姿势也是驾轻就熟。
秦珂奋力急追,可惜这副身体不够强健,没多会便气喘吁吁。
眼见对方越跑越远,秦珂抓起旁边摊位上一个竹筐就要砸过去,摊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大喊抢劫,周围零星的小贩路人立刻围上来。秦珂吓得赶紧松手,猛地往前跑,身后的人追骂了几步也没继续追。
他本以为不可能追得上,没想到在七拐八拐的巷子中一阵乱跑,居然让他堵到了在巷尾扶墙大喘的黄谷。
“你跑什么?”秦珂堵了黄谷的去路。
黄谷任命般坐在地上,“你抓我做什么?”
秦珂靠近黄谷,蹲下道:“我又不是衙门的人,哪来的资格抓你?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在儿子尸骨未寒之际去赌钱?”
黄谷一摆手,破罐子破摔:“我哭也哭过了,骂也骂过了,告也告过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破案是官府的事。”
秦珂这才注意到黄谷左手的小拇指是断了的,黄谷注意到他的视线,忙把手收回袖中。
秦珂回神,声音陡升,“我让你破案了吗?我是问你为何在儿子枉死之际还想着赌钱?他是你亲生的吗?”
黄谷一听这话,摇头叹息:“秦公子你别纠缠我了,我给你交个底,栖闲的确不是我亲生的,他父母死得早,我们夫妻没有生养,于是收养了他。俗话说养恩大于生恩,我黄谷对他问心无愧,他死了我固然伤心,可我总得活吧?”
又是原书中没有的设定,虽然秦珂已然接受了某些变化,认为这些变化点肯定都与案情相关,可黄谷为何会多了个赌钱的设定?众所周知赌狗跟亡命徒没有区别,为了赌资害家人的比比皆是,而黄谷曾为卖那幅画跟黄栖闲争吵……
黄谷见秦珂陷入沉思,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
秦珂看着黄谷的背影不禁想,难道杀人凶手也有变?难道他冤枉洛莲舟了?想到这他猛摇头,都是设定给的障眼法,不能中计。
杜初找到秦珂时,秦珂正叉腰站在巷子口,他抱怨杜初跑得太慢,杜初扶着膝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刚才黄谷跟我说他不是黄栖闲的亲生父亲。”
杜初惊道:“还有这事?”
“你说黄谷会不会为了卖那幅画杀黄栖闲?毕竟赌徒什么都做得出来。”秦珂大胆猜测。
“那他为何还把画拿给江大人看?不是自露马脚?”
杜初的话有道理。
“今天初几了?”
秦珂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问日期,一股没由来的焦灼冲进脑海,他努力清理思绪,但始终觉得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十二了,二月十二。”
“二月十二……”秦珂默念,“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
杜初努力想了想,回答:“就是普通日子,也不是节庆日。”
秦珂晃晃脑袋,觉得自己可能多想了。
*
雨后暖阳,春华绿意,金梅还在盛开,轻风一过,浓香四散。
因为追黄谷时太着急,两人都没注意这是什么地方。虽然杜初自小在这长大,但这里巷子众多,交叉繁复的,两人摸索了好一会,问了路人才看到前方巷口的一座桥。
“终于要走出去了。”杜初兴奋地说。
秦珂也松一口气,就在他们朝着桥的方向走去时,有两人从巷口走过。
“那不是——”
“嘘!”
杜初刚要说话便被秦珂拉着躲进一户人家的门墙处,然后扒着墙偷偷往外看。
“少爷,那不是江大人和岳捕头吗?”杜初小声说。
秦珂点点头:“我们跟着他们,看他们去哪。”
说完,不待杜初接话,他便蹑手蹑脚跟了上去。杜初没法子,叹了口气,紧跟其后。
*
陈秋月刚送走一位买伞的客人,抬头便看到县令和捕头,她扯出一个苦笑。
伞铺还算宽敞,挂着各式样的油纸伞,铺中最里靠墙处有招待客人的桌凳。
江绂抬头看到铺中最高处挂着几幅落灰的山水画。
“大人看上哪把伞?”陈秋月见江绂看得出神,便问。
江绂回神,指指墙上,“我在看那几幅山水画。”
陈秋月看了一眼墙上,也没说话,直接用一根带铁钩的长竿把四幅画都拿了下来。
“麻烦了。”江绂接过画铺在桌上。
“我一妇道人家不懂这些,都是黄栖闲送的,说是挂着好看。”陈秋月说着擦了擦眼角。
江绂吹了吹落款处的灰尘。
陈秋月是个聪明人,看到江绂注意落款,便主动道:“都是洛莲舟画的,那时他的画卖不出去,黄栖闲为了帮他就偶尔自己买几幅,谎称卖出去了。”
江绂闻言,面带惋惜地点点头,然后问:“陈大姐,你对黄老板的生意有所了解吗?他有没有欠钱或者别人有没有欠他钱?”
一旁的岳遇云皱眉,这些问题早就找人打听过了,江大人为何还要问?
命案本是要在公堂上审问的,衙门严肃的氛围能够威吓犯人,却也会吓到证人。陈秋月当天在公堂上更多的是自保心态,在这里明显放松许多。
“据我个人所知并没有,他做生意都是钱货两清的。”陈秋月回答。
江绂:“听说有人会把自己的字画拿到黄老板的丹青铺进行代卖,那会不会有人对代卖价格不满意?”
“肯定不会,字画并非丹青铺的主要买卖,所以栖闲绝不会越过卖家私自定价,而且他非贪心人,这么多年一直老实本分守着家守着铺子。直到去年,他才决定把店铺和宅子留给他爹,自己从家里搬出来,另开家店铺。”
另外的铺子?躲在门板外偷听的秦珂激动了,他不禁靠近声音来源。
“他准备跟他爹分家?”江绂问。
陈秋月坦白:“我们准备成亲了,他爹不同意,所以他决定搬出来。”
江绂想了想,又问:“陈大姐,你认为黄老板和洛莲舟的关系如何?”
没想到江绂会主动提起洛莲舟,秦珂把耳朵又往前伸了伸,从江绂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头顶在那晃动。
“两人自幼就是好友,算互相帮衬着过来的,绝非酒肉朋友。栖闲讲起洛先生总是好话,他们从未因金钱或……”陈秋月顿住了,接着犹豫道:“不过,去年年底,我远远看到他跟洛莲舟为了一幅画在争吵,事后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说,满心纠结的。”
画?秦珂立刻想到昨晚的那幅画,难道那真的导火索?
江绂思索片刻后问:“具体什么时候?”
陈秋月回忆少顷,“他去丘州进货回来的第二天,是腊月十七。”
“你知道他们争吵的内容吗?”
陈秋月摇头:“我当时离得有些远,没听清,等走近,他们就散了。”
此刻,路人的声音传进伞铺。
“这不是秦公子吗?”
“秦公子干什么呢?”
“怎么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趴墙角……”
听得入神的秦珂惊得站直。
“你们准备偷听到什么时候?”
江绂的声音传来,秦珂和杜初被抓了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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