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古典架空 > 万骨留灯 > 第4章 第 4 章

万骨留灯 第4章 第 4 章

作者:赵知砚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5-10-27 17:08:49 来源:文学城

佛殿前,几盏宫灯半死不活地亮着。

风吹着灯罩轻响,连同皮下骨头也在动。

燕截云立在檐下,影子被灯拉得老长,硬邦邦戳在青石砖上。

三问台的人还在内坛里勘察,尚未完全现形,殿中便已静得断了气。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了动静。

掌问使陆展从最黑的灯影底下出来了,走路没声,分花拂柳似的,衣不沾尘。

他身形并不魁梧,脸上也无戾气,五官甚至算得周正。

就是那双眼睛,深窝着,里头空得吓人,像两口枯透了的井。

没有佩刀,也没有随从,只有指尖捻着一片不知何处沾上的灰烬。

“燕截云,听说看见尸首的是你,发现太子妃失踪的是你,追出去的还是你,倒真有……几分能耐。”

他说话时不看人,低头理了理袖口的褶皱,顺手掸掉了指尖灰。

“是。”

燕截云嗓子眼儿发紧,就蹦出一个字。

胸口那股闷气顶上来,又被他硬压下去。

陆展跟没听见似的,不紧不慢从袖筒里抽出一张纸。

那纸上盖着个大红官印,薄纸片子被风吹得直哆嗦。

“把你从今儿当值起,眼见的,耳闻的,一个字儿不许落下,全给我倒出来。”

他顿了一下,总算撩起眼皮,那俩枯井眼珠子盯住了燕截云,里头藏着点又冷又尖的东西。

“天亮前,太子妃找不回来,三问台的刑房里头,给你留盏灯。”

陆展的视线扫过那血红的官印,又挪回燕截云脸上。

“掌刑的陈司吏刚弄了套新签子,说是能把人骨头缝里的筋儿剔干净,还没开张呢。”

莲池里的荷叶弯了腰,压在上面的一滴水珠子攒了半天劲儿,“嘀嗒”砸在池中,声音清晰。

燕截云腮帮子咬得死紧,牙根都酸了,嘴里一股铁锈味儿。

他眼皮耷拉下来,盖住了里头差点窜出来的火苗,一股子倔劲儿却怎么都挡不住。

陆展碰了个沉默的软钉子,唇角翘了翘。

他见惯了被活剖时也能骂人的嘴脸,自然不怕这点倔劲儿。

燕截云没有靠山,顶多耗得起一宿。

三问台办案历来不靠吼,只靠把人拖进夜里,一点点剥开皮。

就在死寂压得人快背过气去的时候,燕截云眼珠子无意识往下一扫,正好扫过陆展那双黑亮的官靴——

靴面锃亮,跟他那身行头一样,讲究。

可怪就怪在,那靴子底边儿上,竟然沾着几小片碎草叶子。

还是湿的,带着新鲜的泥点子。

这玩意儿跟掌问使陆展纤尘不染的派头……太不搭了。

来得这么急?急得连鞋都顾不上蹭干净?

这案子……对他陆展来说,真的就只是公事公办?

燕截云心里头咯噔一下,可脸上还是那副倔劲儿。

突然,外面一声破了音的尖叫把死寂给豁开了:

“大人——找着了!”

*

找着什么了?

太子妃?!

所有人精神一振,赵无咎更是伸长了脖子朝门口看去。

外面传来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但来的并不是众人期待的身影。

三问台的掌卷司吏提溜着一小童,急赤白脸冲了进来。

那牧童七八岁,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沾满泥点,身上一股青草和牲口的汗味。他面带惊慌,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紧紧攥着一件东西。

“官、官爷……”牧童牙齿磕碰,“放、放牛回来……后山崖子底下……捡、捡着这个……”

牧童哆嗦着举起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件金线织绣的女式外袍,料子华贵,上面的污渍已经板结。

腰袢处,一个香囊断了一半,丝线凄惨地垂着。

太子妃的外袍!

“崖底何处?”

陆展的声音不高,穿透闷热夜色。

“崖、崖底下……最东头……石头后面,刺藤盖得严实……”牧童结结巴巴,手指胡乱指向后山。

陆展一步跨到牧童面前,面沉如水。

“你再说一遍?”

牧童吓得浑身一抖,说不出话。

陆展猛地掐住牧童下巴,力道之大让小孩痛呼出声。

“捡的?你还真是撞了大运!”

他手指用力,牧童的脸颊被捏得变形,眼泪涌出。

“本官看你是知道点什么!说!谁让你来的?不说实话,查不出凶手,本官先拔了你这碍事的舌头!”

牧童的呜咽被恐惧掐在喉咙里,只剩下剧烈的颤抖。

*

眼看陆展的手越收越紧,燕截云动了。

他身形一晃,无声无息插进陆展和牧童之间,一只手稳稳扣住陆展手腕,力道不容置疑。

“陆掌问,对一个放牛娃,何必如此。”

陆展眼中浮现厉色,手腕发力想挣脱,却被燕截云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

不得已,他只得松开对牧童的钳制,下一秒,腕上一松。

燕截云不再看他,转身蹲下,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用粗纸包着的麦芽糖,塞进牧童的手里。

他轻轻拍了拍牧童的背,和颜悦色:

“拿着,别怕。”

牧童像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攥紧糖块,缩在他身后,带着哭腔,声若蚊蚋:

“糖比药甜……你果然是好人……”

糖比药甜。

这四个字轻轻刺了燕截云一下。

——那是很久以前,阿迟哄他喝苦药时说的话。

每次喝完,阿迟总会塞给他一块麦芽糖,笑着说:

“好了,糖比药甜。”

这乡野牧童,怎会知道?

了然的微光在燕截云眼底掠过。

这牧童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捡到了昭武卫掘地三尺都没发现的东西?

关键是,这东西的出现暂时引开了陆展放在他这只替罪羊身上的注意力。

燕截云从来不信巧合。

净琉璃法宫里,谁最不想让他死?

……

阿迟,一定是阿迟!

他没法亲自露面,只能派来牧童,送来这件外袍,打乱陆展的审讯节奏。

哪怕……哪怕只是为了问出墨麟符的下落,才帮忙保他一命。

阿迟,阿迟。

燕截云嘴里含着这个名字,竟和那孩子一样,从这浓黑的夜里尝到了甜。

*

与此同时,陆展脸上肌肉抽动,怒火几乎喷薄而出:

“燕截云!你敢阻挠三问台办案?”

燕截云站直身体,不动如山。

“陆掌问办案,就是对一个无辜稚童动私刑?案情悬置,陆掌问不问疑点,反要拔人舌头,这便是三问台的本事?”

赵无咎脸色铁青,沈妙玄也蹙紧了眉。

陆展的举动,确实过火了。

片刻后,陆展收起朱印拘文,手一挥,三问台的人就从殿外冒了出来。

“再搜崖底,这孩子一并带走。”

沈妙玄当先一步,牵住了牧童的手,冷冷道:

“此等大事,昭武卫自当同往。”

陆展根本没正眼看她,只隔空点了点燕截云:

“你留下。天亮前,本官要看到你的供词,一字不落!”

没想到,燕截云仍旧不怕死似的,忽然开了口:

“陆掌问如此心急物证,何不亲自去看看那和尚的尸体?”

陆展正欲离去的脚步猛地收住,他沉默了几息,才挤出声音:

“一具烂肉,有何可看!管好你自己的供词!”

说完,他疾步走出了大殿,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

陆展的人一撤,佛殿重归沉寂。

燕截云没去找劳什子笔墨写口供,而是独自返回了内坛。

此时,慧明的尸身已被抬回他自己的僧舍停放。

先前太多人在,不好仔细搜查,眼下是个好机会。

要想摆脱替罪羊困境,必须被赶鸭子上架。

燕截云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蹲了下来。

这里是慧明生前常驻之地。

日常祭香、打坐、抄经,痕迹密布。

越是痕迹繁复之地,越容易将真正重要的线索掩埋其中。

倏忽,目光在案角定住。

一截残香静静地躺在香案下,长不过指节,燃痕极短,尾端却透着淡蓝色。

颜色诡异,气味亦微妙,苦而不辛,冷却不散。

燕截云捻起那截香,触感略带油性。

稍稍一捏,香屑应声碎开,其中夹了一抹极细的白砂。

这是?!

燕截云倒抽一口凉气。

他伸手自甲衣内层取出一只玄铁小瓶,六棱柱状,里头藏了一撮淡蓝色香灰。

是他从北疆带回来的净离灰。

燕截云倒出瓶中的净离灰,放在香案上,将新拾得的香屑小心混入其中,然后揭开水囊瓶口,慢慢滴入一滴清水。

水滴缓缓收缩成珠,贴着香灰凝然不动。

片刻后,水滴化雾,悄然散开——

留在内坛的残香,是净离香!

净离香天生排异,留下的灰烬同样如此。

若是其他香灰与之相融,再加入水滴,会被立刻分离出去,绝不会化雾散开。

凉意攀上了后背,燕截云收回玄铁小瓶。

照痕之术,唯有极爱之人方能在彼此身上留下印记。

一旦结成,便如附骨,难解难除。

按理说,要剥离照痕,需两人同时在场,由术士主持,心念俱断,方能两清。

可若有净离香在手——

即便只一人,也能强行斩断情丝。

只是,反噬极重。

稍有差池,轻则神识错乱,重则暴毙而亡。

燕截云垂眸沉思。

若慧明死前燃的是此香,那便说明他当时正在试图剥离照痕。

而这一过程,显然并不需旁人在场。

这与太子妃“失情杀僧”的说法,根本相悖。

若太子妃是照痕的另一方,为何不与慧明共同断情?

除非,留下照痕的根本不是她!

昭武卫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今日之变,不是太子妃,是慧明。

燕截云心念一转,正要再去僧舍瞧瞧慧明的尸体,忽然停下了脚步。

几息后,有人推开了内坛的那扇后门。

*

门没关严,夜风掀开一道缝。

墨迟倚着门,神情散漫,眉眼一派冷淡,看不出喜怒。

“外头全是布防,你怎么进来的?”

墨迟嗤笑,就凭他们?

他脚下一转,径直入内,话里带着惯常的刺:

“得罪了三问台,看你以后还怎么升官发财,要不是——”

话未说完,他自己便被噎住,像意识到不妥。

燕截云却看得清。

人往前凑了半步,没皮没脸道:

“昭武卫全营都没赶上趟,你那牧童倒好,偏挑我被看押前送来线索,还骗走块麦芽糖。阿迟,救人救得这么敷衍,下回不如直接把袍子给我,我也好顺道跪谢。”

墨迟冷冷盯着他,燕截云心虚了一瞬。

“你怎么会有太子妃的外袍?”

“要你管?”

烛光晃动,映着墨迟紧抿的唇线。

“想甩开三问台,就去慧明僧舍翻翻。你死了,墨麟符的下落没人再知道。”

光影落在墨迟脸上,眉宇间那点倦色挥之不去。

燕截云眼角一偏,不动声色瞥他肩头,很想问问隐伤是怎么来的。

但他到底没问,只轻轻收了视线,说给自己听似的:

“你就是舍不得我死。”

墨迟脸色骤变,袖风猛地扫落桌上香灰。

“燕!截!云!你这条贱命,死一千次我都懒得看!”

“那你今儿帮我做什么?”

墨迟气得一甩袖,撞开门扇便走。

方跨出门,忽又背对着冷声道:

“你的命是我的,轮不到姓陆的动手!”

燕截云立在原处,分明露出笑意。

墨迟回头看他,眼里有寒光,又被忍了下去,头也不回,留下一地冷香。

风从门缝掠入,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意。

燕截云静了片刻,目光落在门口那道缝隙。

嘴硬心软的脾气,是一点没变。

这时,一名昭武卫蹑手蹑脚溜进了内坛。

燕截云认得他的脸,是跟在赵无咎身边的。

那人仿佛怕惊动谁,说话只敢用气音:

“燕掌钥,赵大人喊我来提醒你,是三问台做主将慧明住持的尸身挪去僧舍停放的。”

三问台做主?那就是陆展的意思了。

尸身停在此处内坛,并不妨碍勘察,甚至更方便些,为何非要挪去僧舍?是怕惊扰亡魂?剥皮手陆展有这么好心?

道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人生怕被三问台的人撞见,忙不迭跑了。

燕截云哭笑不得,随即穿过后门,朝僧舍方向绕去。

*

慧明的屋门虚掩,木闩歪斜,似是匆忙推合,未曾落锁。

燕截云推门进去,立刻嗅到一缕极淡的净离香。

味道不新,应是藏了许久,气味还没散净。

地面扫得干净,连蒲团都擦洗过,案几空无一物。

慧明是个极讲规矩的僧人,屋内陈设整齐异常,连砚台也盖着布巾。

唯有书架最上层,那本《净琉璃心经》歪得不太自然。

燕截云取下书卷,果然发现中间夹着一本薄册。

封面泛旧,纸页不脏,像是常被翻阅。

他打开册子,眼角一顿。

册子用的是北地书体,他认得。

昔日在北疆服役,给人做过三个月抄写工。

天天跟一群胡子老头儿对着发霉的译本喝咸马奶,没白遭罪。

他坐下,借窗外月光,一页页读。

前几页只是佛门常例。

斋戒、诵经、早课、夜寐,规矩得显然是抄给外人看。

真正藏着东西的是中段,字迹突兀潦草,像强压情绪硬撑着写完。

……

“既入佛门,便不该留它。”

“名字既弃,则昔日应斩。”

“法号慧明,不问过往。”

……

旧书签从纸页间滑落,无声无息。

那是一枚手工削成的竹片。

边角磨痕清晰,压花未褪,墨迹在月光下显得黯淡——

【曾得君心一寸光,便胜浮世最长情。】

落笔轻浅,背面只写了四个字:某某赠裴望舒。

原该是六个字,最前头两个字应是这句诗的作者。

然而,经年累月的抚摸,那两字已彻底模糊,根本看不清。

凭借还算不错的记性,燕截云确信从未在僧籍中见过“裴望舒”这个名字。

慧明入寺近十载,所有记录只写法号。

裴望舒——

或许那是他的俗名,不见于任何官牒,却被人如此写下,赠予他。

藏在佛门数年,未付一炬。

可他最终还是想抛弃它,不惜以净离香为引,剥离照痕。

为何要走到这一步?

舍名、出家、断情,所斩的到底是什么?

太子妃又扮演了哪个角色?

燕截云想不透。

他将书签夹回册中,望向佛龛。

可还未等翻下一页,院中忽传来轻微脚步声。

来得轻微,不似僧人。

燕截云当即将册子掖入袖中,身形一闪,伏上梁间。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