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雾蒙蒙的,像微醺的城市跌入水塘中,到处是怪兽脚印般湿泞的积水,青苔疯长,一路上深深浅浅的绿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滤镜,成了浓稠的油彩色块。
刚入夜的网吧一股烟草泡面味,昏暗低压的氛围里,只有电脑屏幕亮得刺眼,游戏音效和叫骂声不绝于耳,辛许反光的眼镜下,一双死鱼眼幽幽地看着苏二壮。
“啊哈哈,别介嘛,虽然环境不好,但网好嘛,还便宜,我们不就抢个课嘛,马上就走了,别生气嘛辛宝。”
“算了,凑合一下吧,向哥都没嫌弃。”
“还行。”
向知谨根本没在意环境。
他两手环胸,看被网管扣下反复查身份证的庭远,本来就瘦瘦小小的男生今天穿了身小学生短裤套装,加上那呆傻的性格,庭远都快把身份证拍脸上了网管还不信。
解释一通后,庭远气得要骂人了,网管才将信将疑地把他放进来。环境不怎么样,查得倒是严格。
庭远攥着拳头气冲冲地走过来,跟个奥特曼一样。
苏二壮笑得都要岔气了,玩笑道:“庭妹,回来了?”
正在气头上的庭远直接给了他一拳:“你找死。”
辛许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向知谨,推了推这个缺心眼的胳膊:“你别逗小庭了。”
苏二壮边笑边说:“哈哈,好玩,太逗了。”
“走了。”向知谨只抬手拍了拍庭远脑袋,“小学生。”
“别忘了你比小学生还小一岁。”庭远幽怨地瞪他,“三岁小屁孩。”
“好的,四岁大屁孩。”
“嘁。”
四个人并排坐下,辛许把他做的攻略拿出来讲课,教他们选一些好过但因为太热门不一定能抢到的课。选来选去都差不多,于是四个人打算一起选一样的课,有自己感兴趣的可以随便换。
到了体育课,他们就出现了分歧。
“篮球啊,既然老师都差不多,不选篮球选什么。”苏二壮理所当然道。
庭远冷漠反驳:“又不是谁都会打篮球。”
对于庭远坚决的态度,向知谨最有话语权。他至今都还记得,庭远体育课打篮球的时候,三步上篮把球扣到自己脑袋上的场面。
想起庭远捂着头“诶哟”一声那蠢得可爱的样子,向知谨不禁勾起嘴角。
有所觉察的庭远看过来,立马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恶狠狠地瞪他:“笑什么笑。”
向知谨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感叹道:“我们家小庭长大了。”
庭远一脸莫名其妙:“谁跟你一家了!狗爪拿开。”
向知谨不但没收手,还得寸进尺地拍拍他的脸蛋,意有所指道:“我选排球。”
“关我屁事。”
“嗯哼。”
向知谨点到为止,转回去接着看电脑。
庭远上手拧了一下他的小臂,没好气道:“哼个屁。”然后红着脸气愤地在表格里填下了排球课。
看戏的二人面面相觑,辛许咳嗽两声捂着嘴巴笑了,有些迷茫的苏二壮凑到辛许旁边小声问:“怎么感觉我男神对咱爱答不理的,对庭妹就欠了吧唧死贱死贱的,是咱俩没有庭妹可爱,还是庭妹真是姑娘扮的啊……”
“别乱说,他们关系好而已。”
“我懂了,这就是羁绊吧。”
“别耍宝了,快准备好,快到点了。”
不得不说苏二壮找的网吧环境虽然差了点,网速却好得惊人。四个人得偿所愿结束战斗,再一点开新生群和班群,哀嚎遍野,苏二壮顿时乐得手舞足蹈。
“走吧,我请你们吃饭。”
“辛宝威武!”
辛许看导航走前面,苏二壮跟在屁股后面报菜名,向知谨懒懒地勾着庭远脖子,外人看来庭远像被迫给他这个混混当拐撑用了,矮矮一只看着就可怜。
庭远忽地想到,他们以前像这样一起走的机会其实并不多,也就恋爱那一小段时间里天天见面,向知谨总这样欺负他,和他拉拉扯扯,但没有做过任何恋爱该做的事,说任何甜话,没过多久就互相挤兑分手了。
初中同班那会儿也是,在大人面前几乎不交流,私底下一碰上就会骂起来,和现在互怼差不多,但不会做过界的事,更别说像那晚肆无忌惮地耍流氓了,所以他的初吻才留到了现在。
现在的向知谨好像一天不碰他就会死一样。像是进入无人管束的大学之后打开了某个开关,变得更加毫无顾忌了。扪心自问,恼火归恼火,他不讨厌这样的向知谨。
想到这些,他的脸又开始隐隐发热了,以至于忘了把肩上的胳膊打掉,异常的温顺惹得向知谨惊异,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干嘛。”庭远语气不爽。
“……”
向知谨眯起眼睛,往前面看了眼,然后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你!”
庭远想到了向知谨可能要干坏事,但没料到他这么大胆厚脸皮,敢在外面乱来,他下意识喊了一声,又怕招来别人的目光,把脏话硬憋了回去,又惊又愣地仰视向知谨。
向知谨满意地看着他的脸,低声说:“看你面色苍白,给你补点腮红。”
庭远瞬间反应过来是在嘲弄他脸红,一时恼羞成怒,狠狠跺了他一脚:“神经病。”
向知谨低头看了眼多了个鞋印的白鞋,做作地说:“我鞋很贵。”
“你活该。”
“嘴这么毒,不怕我报复?”
“你有那个本事吗?”
“那要看你用什么身份问这话了。”
”不准开黄腔。”
“我什么都没说。”
“敢说你就死定了。”
“带黄色眼镜看人可不好,小庭。”
“……闭嘴。”
向知谨还真闭上了嘴,不过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仿佛自带魅惑,明明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整顿饭庭远吃得煎熬又羞耻。向知谨一言不发,总有意无意地注视他,灼热的视线像一双无形的手和那晚一样抚摸他。
为了抑制这种感觉,坐公交回学校时,庭远故意和辛许坐一起,苏二壮挠着头不解地坐到向知谨旁边,大咧咧打招呼:“男神,嗨喽啊。”
“嗯。”
向知谨冷淡地应一声,低头戳手机不理人了。
苏二壮又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哼哼唧唧的想回去找辛许。
那边安安静静,这边已经聊起来了。
“你们不看班群可能不知道,我们班得出两个节目,一个固定合唱一个自由节目,我今天问了一下,他们没什么个人特长,就差你和向哥没问过了。”
“一定要有人上吗?”
“有学分的,要是我会才艺表演我早就报名了。”
“哦。”
“你会的,对吧?”
“会一点钢琴。”
“真的啊?帮大忙了。那我跟老师报了哦。学校钢琴排练的人太多了,我们公费到外面练习。”
“嗯。”
庭远初高中每个晚会都会被拉上去凑节目,他已经习惯了。向知谨不是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同校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参加过集体活动,这种事更不用问了。
“那你有什么心仪的选曲吗?”
“问一下老师的意见吧,你们选就好了,如果没有要求,就弹我的曲子。”
“你的……曲子?小庭,这就是你说的会一点?”
“弹这么多年没有原创曲才奇怪吧。”
“膜拜了,小庭,以后我就是你的粉丝了。”
“也没有那么厉害……”
“太厉害了。”
赶在门禁前回到宿舍,苏二壮哭喊喊着向知谨对他冷暴力,非要辛许给他主持公道。
庭远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不由得感慨,能在公共场合这么肆无忌惮动手动脚的只能是直男了,非直男反而小心翼翼的。
被控诉的拽哥就站在那,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地听他们玩闹,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时,才会开口说一句又毒又短的话。情商和素质仿佛身外之物。
眼看苏二壮真要哭了,辛许赶紧催他去洗澡。
等这两个人都进去洗澡了,向知谨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开了个游戏玩。
庭远收到妈妈的电话,忙拉上隔断的门,走到阳台接通:“喂?妈。”
庭茗语气一如既往的活泼:“元元,吃饭没啊?”
“在外面吃了,刚到宿舍。”
“和同学一起?小知在不在呀?”
“嗯,在。”
“那就好。周末不忙吧?我出差回来了,周末过来跟我和向阿姨吃饭,记得叫上小知。”
“为什么让我叫……你自己给他发消息不就好了,他又不是看不到。”
“顺便的事嘛,你们吵架了?”
“没有。本来就不熟。”
“哟,闹别扭了。”
“没有……对了,妈,你早就知道向知谨要报暮大吧,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早点说我就去静大了。”
听了他埋怨似的话,庭茗语气严肃起来:“说了又怎样呢,这是小知的自由,暮大现在比静大好得多了,你的分数不报暮大难道要跑去国外吗,我知道你不乐意跟小知玩,但是小知帮了你这么多,向阿姨跟我又这么好,你再不喜欢小知多少收敛一点,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庭远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弱弱道:“我没有不乐意……”
“那能告诉我,为什么讨厌小知吗?”
“我没有讨厌他,就是有点别扭而已。”
“好,那我不问了,你们小孩子之间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
“嗯。”
“那说好了哦,记得叫上小知,到时候我给你发地址。”
“好。”
“那先不聊了,留着话题吃饭聊。早点睡觉,不要熬夜,听到没有?”
“知道了。”
“元元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洗完澡的两人也正好出来,笑哈哈地从浴室聊到洗漱台。
看向知谨还没有动作,庭远只好先抱着衣服去洗澡,回来路过看到他还在打游戏,苏二壮搬了个椅子坐在后面观战,嘴里“哇”个不停,向知谨还是那副表情,冷冷的不怎么搭理人。
插不进他们的话题,庭远和辛许聊了几句就上床了,侧躺着给向知谨发消息:我妈让我们周末去陪她还有向阿姨吃饭,你有事提前说。
一直等到辛许熄灯,苏二壮都爬上床睡觉了,也没得到回复。
庭远暗自腹诽:“你以为你是谁啊装什么高冷,既然对我爱搭不理的之前就别乱来啊,莫名其妙,以为谁都要惯着你,无缘无故被你乱发脾气还必须舔着你啊,要不要脸啊脾气这么差还给脸不要脸,没人惹你就乱发脾气让人哄你,就知道自以为是的王子病贱男人。”
骂完就闭上眼准备睡觉。
然而没过多久,他烦躁地掀开毯子坐了起来,无声地叹着气抓了抓头发,然后把脑袋探出帘子看了眼,见对面两张床都隐约亮着手机光,隔壁黑漆漆的,做贼一样慢慢下床穿鞋,蹑手蹑脚走到隔壁床下,再悄无声息地爬上台阶钻进了床帘里。
向知谨刚洗完澡不久,床上还是花香沐浴露味,他不小心压到一只脚,那脚没有痛觉似的一动不动,暴露了床铺主人在装睡的事实。
床帘一合上一点光亮都没有,庭远忍着脸颊红热和七上八下的羞耻心,摸索着慢慢爬到向知谨身边,贴着他的后背躺下来,陪他一起装睡。
逼仄的天地内静谧得只能听到细微的心跳共鸣声。
怕向知谨真拗着气睡着了,庭远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蝴蝶骨,由衷地想,向知谨真是又高又瘦,身上除了肌肉就是骨头,后背也很薄,这个身高搭配身材肯定不健康,但紧绷的皮肉摸起来感觉很有劲。
等了几分钟,向知谨还是不动弹。
庭远动作比脑子快,不经思考就撑着向知谨的身子跨了过去,蹭着他的胳膊翻到面前,刚落到床上这具冷静的身体就动了。
肌肉紧绷的胳膊搂住他的腰,不断收紧缩短空隙,直到两人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对方冰凉的薄唇精确找到了他的嘴唇,湿润的舌头滑进口腔,生涩但热情地交吻,暧昧而黏腻地汲取津液,热气蒸腾中,庭远被亲得脑袋泛水发懵,只会攥着领口衣料避免后脑勺磕到床栏,顺从地咽下唇舌间泛滥的口水,感受对方的炽热和霸道。
直到向知谨感觉到他喘不过气了,才松开他的嘴,语气中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咬牙切齿的无奈,贴着耳朵用气音道:“你想干什么。”
庭远自知控制力差,怕自己一出声惊扰另外两人,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他热得迷糊的脑袋直直往前凑,因为不熟练撞在了下巴上,蹭着蹭着找到了对方绷紧的嘴唇,鼻息相交,燥热难耐,他的心止不住地颤栗,舌头也颤颤巍巍地探出舔了一下对方唇缝。
“哼……”
腰上突然的痛意惹得他泄出一声细哼。
“你真是不放过我。”
向知谨的声音几不可闻,落在庭远耳中却如雷贯耳,他忽然觉得面前的人不是爱耍脾气的幼稚小男生,而是实打实的男人,让他心慌而欢喜的男人。
他再次亲上去,报复性地用虎牙咬了一口对方的嘴唇,而后遭到了暴风骤雨般的反击。
睚眦必报的向知谨不仅把他亲得呼吸困难,还啃咬他的嘴唇、脸颊、下巴、脖颈……庭远只要反抗就会不自觉发出臊人的声音,所以他乖乖等向知谨咬完,才有样学样地咬回去。
他们一来一回幼稚地把对方上半身裸露的皮肤都咬了一遍,等轮到庭远发现无处可咬时,向知谨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笑了起来。
“呆瓜。”
温柔带笑的声音听得庭远耳朵一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安抚性地揉摸他腰间那块皮肤,哄孩子一样亲亲他的额头,吐息道:“游戏暂停,再玩下去要流鼻血了。”
“……”
庭远用轻飘飘的一拳回应他的嘲弄。
向知谨笑得更厉害了,抓着他羞得攥拳的手亲了亲,横到自己腰上,说:“明明都把想法写脸上了,还故意躲我,你找骂吗?”
庭远不解地摇了摇头。
“以后别躲我了,心口不一的笨蛋。”
庭远并不想承认这个名号。
“再摇头我就把你吃了。”
庭远害臊地把脸埋进他怀里,老老实实点头。
向知谨满意地摸摸他的头:“好了,睡觉吧。”
“……”
庭远根本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