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的饭做好后,吃完饭有短暂休息时间,
罗绸带着自己和原主娘的早饭,去小作坊寻人。
主人家有纺麻布的小作坊,纺成麻布卖去林都。
原主的娘,姓秦,具体名字没人知道。
罗绸有自己的妈,罗女士。现在占了别人的身份,这一声娘亲,隔着不同的时代,实在难叫出口。
根据原主记忆里,街坊提到过的一些碎片信息,娘亲到了适婚年龄就嫁过来了。大概十五,不到十六岁。
原主现年二十岁,娘亲应该不到三十六。
生活给娘亲磨成了憔悴模样。
没人记得她的名字,一般叫她秦婆子。
娘亲两字实在叫不出口,她为了穿越身份不暴露,嘴上还是叫着娘亲。
罗绸心里称她为秦女士。
秦女士。
她心里给原主的娘这个称呼。
到了作坊门口,她还没有开口,眼神好的人已经发现了她,帮她喊了秦女士。
这个时代没有电灯,照明靠日光。所以只有一个棚子,高高的棚子用来遮雨,以防雨水淋湿珍贵的材料。
工人都在棚子下,坐在纺织机面前织布,寒风凛冽穿过棚子,秦女士手指僵硬地拨弄纺织机上的部件。
秦女士,单薄破衣服,佝偻着背,手臂僵硬地织布。
“秦婆子,你家娃来了。”
没有人管,没有玩伴,家里也不安全,原主从小跟着秦女士,纺织厂的人都认识她。
秦女士回头看罗绸,手里的活儿没停,麻木的脸出现一丝笑意,“来了啊。”
罗绸点头,把手里的藤筐递过去,“吃早饭了。”
她把饭拿出来,递给秦女士,接受了秦女士手里的活儿。
罗绸能做简单的纺织活儿。接替秦女士干活儿,让她有时间吃饭。
这是主人家提供的简单饭菜。
镇子是北方小镇,主食是小麦,小麦粉带着糠皮烙成大饼,配菜是芜菁做的咸菜,唯一值得一提的菜是骨头汤,用主人家做菜剩下的骨头熬制,比清水强不了多少的汤上飘着几粒葱花,整日无限量供应。
大饼硬邦邦,口感很粗糙,咸菜根本嚼不动,就着肉味清汤勉强能吃。
主人家一日提供两次饭,都是一样的菜。
母女两人吃了好几年。
最近罗绸学了捕鸟技巧,秦女士才吃上肉块。
棚子下堆了很多布料和木质纺织机,不能用炉火取暖,纺织工都是干活儿赚钱的人,不会亏待自己,有厚衣服保暖炉子。
罗绸在厨房烧火,她把河边的鹅卵石放在灶里烧热,带给秦女士取暖。
鹅卵石装在干草编制的篓子里,放在秦女士的腹部,能保持身体基本温暖。
秦女士不说话,低着头趁热吃饭。
新换的鹅卵石更暖和,她嘴唇的颜色终于好了一些。
罗绸手里忙活,偶尔看她两眼。
秦女士弯腰驼背,骨瘦如柴是一点都不夸张的说法。
罗绸在医院见过很多人,看着无病无灾很健康很平静的人,有着耗尽生命走向死亡的平静。
秦女士太平静了,似乎随时都会死掉。
秦女士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罗绸很害怕,害怕自己死亡,害怕秦女士死亡。
她尽所能地想让秦女士熬过这个冬天。
但是冬天还很漫长。
罗绸低头不说话,心里想着荀伍——的钱。
平时领到两人的月钱后,家暴爹要出去玩好几天,母女俩会有难得的轻松日子。
两人微不足道的月钱够家暴爹消失好几天,不知道十两银子能让家暴爹离开多久?
或许一个月?或许整个冬天?
反正能给母女俩的生活带来较长的喘息时间。
“他没有反驳彩礼的事情。”邹媒婆私底下跟罗绸讲。
没有反驳,就是默认。
荀伍手里有十两银子,可以保她命的钱。
为了自己的命,为秦女士的命,她无论如何都要拼一下。
罗绸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把自己的饭让给了秦女士,表示自己在厨房已经吃过了。
其实是在酝酿情绪,饿着肚子说不定能激发自己的潜能,让自己待会儿超长发挥。
等秦女士吃完饭,罗绸回到厨房,继续烧火。
厨房总是有干不完的活,但好歹是温暖的,不用挨饿的同时还得受冻。
罗绸脑子里预演了等会儿要做的事情。
荀伍心善有钱,但是不想结婚。
那就掏银子吧。罗绸这么想。
她要利用荀伍的善良,让他掏银子当做彩礼,先让她自由,然后她再还钱给荀伍。
手段不光彩,但她目前没有找到其他办法。
至于,十两巨额债务怎么还?
罗绸穿越前看过很多小说,深知现代人搬运现代知识在古代赚钱的套路,所以,其实不是很担心。
总之,先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整个准备午饭的过程中,罗绸都在琢磨待会儿怎么哭显得自己可怜,话术打动荀伍,演技骗过荀伍,让荀伍冲动掏钱。
等师傅炒好饭菜,灶里的火不需要人看管,她照常去给工人们送饭。
她推着独轮车,装着所有饭菜到后院场地。工人们见了午饭,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儿,围了上来。
荀伍是专门请来的师父,饭菜和大丫鬟同样待遇。
小灶单独炒的菜,有荤有素,米饭是今年的新米蒸的。
人分三六九等,饭菜自然不一样。
她拎着食盒准备进屋找人。
屋子敞开着,木材都堆在门口,荀伍爱借着自然光打磨木雕。
此时荀伍正弯腰低头打磨木块。宽肩,长腿,大手,穿着的黑色熊毛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光泽,男人看起来强壮和善,令人安心。
荀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见到食盒后,笑了起来。
罗绸只觉得头脑一婚,天地宽广,心神荡漾。
一阵寒风吹过,罗绸瞬间清醒。
按照计划,罗绸跨步到荀伍身边,半蹲着身,两只手小心翼翼扯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仰望着他。
“求求你救救我吧,只要能离开我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再这样下去我会没命的。”罗绸哭着情深意切,微微躬身露出了单薄衣服下面的伤口,新伤加旧伤,痕迹可怖。
她本就比荀伍矮一个头,现在半蹲着,即使没有我见犹怜,也能激起人七分同情。
她最知道自己饿得发亮的眼睛的杀伤力,是个人都得动恻隐之心。
但是,荀伍居高临下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困惑。像一只好奇的黑熊,无法理解她的话。
荀伍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她像是一只掉入陷阱的野兽,挣扎到了最后一刻,奄奄一息。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在罗绸的预料之中。
突然的爆哭只是想给荀伍一点点震撼,把荀伍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她稍稍收了情绪,进行下一步计划:“我们结婚吧,我爹收的彩礼,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加倍奉还给你,行吗?绝对不让你吃亏,”
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松动的继续,也不说话。杨扶青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心里没了希望。
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不放,轻轻摇晃他的衣袖,怯怯地问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她不喜欢求人,万事靠自己,相信自己能成。
只是这个时代真的很狗屁,在逃离家暴爹的事情上,她只能靠男人。
她能把上辈子和这个身体原主经历的伤痛都想了个遍,想给自己酝酿一下情绪。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终于有了回应。没想到是一句冰冷的话语。
荀伍冷冷的说,轻轻的摆动了一下手,但是罗绸抓的很紧,没有摆掉,荀伍停止了行动。
她的确可怜,可他的确没有娶媳妇的打算。
“就当是你帮我赎身,我以后把钱还给你,可以吗?”罗绸可怜巴巴问道。
荀伍抱歉地摇摇头。
这是买卖人口,违法行为,他不能参与。
本来是给自己调节情绪,才回想原主生活的记忆。
但是罗绸回想起了很多细节,很多她不愿意回想的细节。
原主生活凄苦孤独,和秦女士相依为命,个中艰难很难讲出口。
住院的时候,罗绸已经见过太多平静真实的人痛苦,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坚强了,没想到还能以第一视角体验无助、孤独、恐惧。
原主经历的苦,此时全部涌上心头,击垮了罗绸的理智。
她的脑子成一团浆糊,想到哪句说哪句,“我们是假结婚,做假夫妻,你只需要付钱,然后把我的户籍带走离开这个吃人的鬼地方,”
“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你就想让我死在这里吗?”
“我和秦女士实在是没招了,只是想要活命,才来求你的。”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还有钱,我才来求你的。帮帮我吧。”
“你算什么好人啊,看着我遭罪,不知道帮我想办法。”
罗绸失去理智,胡言乱语,开始道德绑架。
荀伍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就接来了一句话,谈话怎么走向这个方向?
这个女人,听说命很苦。
但是,和他不理解城里的大多数事情不一样。
在他看来,女人的事情很好解决。
荀伍决定说出内心真实想法:
“你爹打你,你就打回去,要是觉得自己力气不够,你就拿着大木棒打回去啊,要是害怕被爹打回去,你就趁他睡觉的时候打回去,打到他服气为止。”
罗绸停止哭泣,呆住了。
荀伍追问到:“他总不能睁着眼睛睡觉吧。”
“我没有弄明白,为什么非得结婚才能解决这个事情。”
罗绸哭得头昏脑涨,思维却很清晰,把荀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想:荀伍,确实是个奇人。
算了,你们山里人不懂城里的规矩
罗绸意识到完全没有希望了。
没力气去向其他事情,她应付生活已经很困难了。
于是,收拾好情绪,眼睛低着地面,道了一句:“抱歉,打扰你了。”
她把食盒捡回来,幸好里面的饭菜是没有撒,完整地递给了荀伍,然后转身离开。
大概是哭得太投入,加上早上没有吃饭,她头昏眼花一下午。
等到下午吃了饭,做完了主人家要吃晚饭,她找秦女士一起回家。
主人家的饭做好后,只留本家下人干活儿,大部分下人都需要回家。
两人通常会去附近林子里抓鸟,几乎每日都能抓到一只巴掌大的鸟,鸟肉虽少,却是实实在在的肉,能填肚子,能换钱。
但是两人不敢存钱,若是被家暴爹发现,钱会被抢走,还得挨一顿打。
她们不能吃的太好,以免被家暴爹发现端倪。
她们最近几天的晚饭都是中药残渣。
中药,熬煮出来的药汁能治病,失去药性的药材舍不得扔,就用作晚饭。
她守着炉子,手直接从炉子上的罐子里拿出一片木块模样的药材,放在嘴里细嚼慢咽。
“这是什么?松松软软的,一股淡淡的香味。”
秦女士在炉子另一边,背对着她,面对院子,借着最后的日光,争分夺秒地在家里的织布机上织布。
她回头看了一眼药材,“是降香,化瘀止血,理气止痛。”
“你们在吃什么?”家暴爹从外面回来了,脸色难看,抓起罐子一看“哪里见得树皮来吃,丢我的脸。”
说完,怒不可遏地扬了罐子,踢翻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