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乡僻壤来的男人,不识好歹,真真是个木头疙瘩。”
邹媒婆倚着灶台,手里红手绢翻来覆去拉扯,安慰着罗绸,“转头啊,再给你另寻一个好人家。”
罗绸低头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往灶里加柴火。
主人家吃了早饭,此时是做下人早饭的时候,厨房里气氛活跃一些。其他人来了话头,手里的活儿不停,追上帮着罗绸说话。
“就是,那男人一看就是个木楞人,冷面,不热情,还是外地的。”
“错过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是个北方山里的穷汉子,若是真嫁给他,以后有的苦日子过哦。”
“哪有什么,她现在日子也苦啊。”不知是谁说了这话,其他人都沉默了,无法反驳。
说话的人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住嘴,偷偷看了罗绸一眼。
罗绸面容缓和地看了回去。那人明白她不介意,才如释重负,低头干活儿。
热闹的厨房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轻轻叹气。
“等我有了丈夫就好啦,我的夫君肯定舍不得打我。”罗绸故作轻松的语气,打破了沉默,她一副天真可爱期待婚姻的模样。
相对而言,封建社会的婚约对女性更不利。她一个活在新时代的女性,自然是清楚这些道理的。
可是,单靠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货真价实的死路。
原主上个月被家暴爹打死了,所以,手术失败死亡后的罗绸才有机会穿越到这个没电没网的落后封建时代。
她有先天心脏病,小心翼翼的生活了二十年,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都没有救下自己。
所以,原主给她留下了小伤不断大病没有的身体,让她能够再次感受到生命,她简直感恩戴德。
但是,原主的处境非常不乐观:冷漠的封建社会里,家暴的爹,无助的娘,可怜的她。
罗绸时常安慰自己,能活着就是万幸。
只是,按照这一个月的生**验来看,家暴的爹可能会让她再次死亡。
家暴爹在外人面前友善亲和,对外人好得很,热情上心。外人无不称赞。
至于可怜的原主和娘亲。在家暴爹阻止了旁人帮助娘俩后,不想惹祸上身的大家都安慰自己:这是她们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
她和原主的娘,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儿,所得的工钱全部被家暴爹从主人家手里直接要走,她们两人连铜板影子都看不见。每日只有在主人家里吃个饱饭。
没有任何钱,整日干活儿换来偶尔的温饱,她们没有钱买过冬的衣服,每日又累又饿、整个人干瘦如柴,穿着干草和破布,被冬季寒风摇摇欲坠。
她可能真的会死在这个冬天。
罗绸心里不甘心,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生活,她不能死。
于是,疲于应付生活和偶尔挨打的同时,她还想着活命的办法。
综合了封闭社会各个条件:父系家族,女性倒霉,盲婚哑嫁。
她要使尽手段逃离家暴爹。
罗绸最先想到的办法,就是反抗,家暴爹虽是男子,也抵不过棍棒殴打。
只是附近敢打丈夫的女人,都会被街坊邻居劝说,甚至会有官府干涉。男人打女人,没人管。所以,反抗不能明面着来。
她好不容易有健康的身体,不能出错。
既不能被打死,也不能因为打死别人而失去自由。
她不能走极端,所以明面上打死家暴爹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暗地里伤害或者毒死家暴爹是下下策,毕竟她只在电视上看过,没有实操经验,有被人发现的风险。
她想了另一个办法:给自己换一个监管者,找一条生路。
无奈又心酸的选择:找个不打自己的好男人,先保住自己的狗命。
所以,她在和别人闲聊时,总是说一些想要夫君的话,她要给众人造成一种她很期待婚姻的假象,一些好心人就会自动给她介绍对象。
哪怕她爹是个混账东西,向前来求亲的人索要高额彩礼。偶尔有心善的媒婆帮她留意附近和善人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亲的人不担心家暴爹会专门跑去婆家打人或者要女儿的工钱。
原主刚到适婚年龄时,家暴爹也热衷于给原主找婆家,并且扬言到,这不是结婚,这是卖女儿,给足了钱,女儿拿去任打任骂,生死不问。
小镇上民风淳朴,相互之间都认识,家家户户都害怕闲言碎语,卖女儿这事情不道德,所以没有正经人家敢接家暴的的话,不正经的人家又拿不出彩礼钱。
家暴爹见卖不出去,甚至找来一些外地的卖家,卖家们纷纷表示,家暴爹出价太高了。
家暴爹虽然没给女儿花半个铜板,但是实实在在想要十两银子。
于是始终咬定这个价格,哪怕把女儿留在家里,成了老姑娘,家暴爹不降低彩礼。
其余人只当家暴爹说混账话,把十两银子当成彩礼来谈。
当然,五年过去了,没人出得起这个彩礼。
只是家暴爹开口就是十两银子的彩礼。
烧火丫头的工钱是一个月一钱,
一两等于十钱。
她得不吃不喝干活儿一千个月,也就是八十三年,才能攒够彩礼钱。
罗绸想起这个事情就觉得绝望。
而且,她每个月的工钱都被家暴爹拿走了。
所以,她即使不吃不喝地干一辈子,她还是身无分文。
普通人家在无病无灾的情况下,一年都攒不到一两银子。
十两,娶一个媳妇,实在是普通人家承受不起的。
其实在原主很小的时候,她的娘,想过把原主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不求多少工钱,也不求过多好的日子,只想让原主离开家暴爹,有个活命的出路。
但是有钱人家不想家暴爹跟过去找麻烦,不愿意买原主。
所以,原主二十岁了,早婚的同龄人都生二胎当家做主照顾家庭的情况下,原主还在家当小孩懵懵懂懂地挨打呢。
她的户籍还在家暴爹这里,只有嫁出去,才能离开家暴爹的势力范围。
不过,嫁出去的她,又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势力范围。
该死的封建社会。罗绸每次想起这事,心里就一顿气。
邹媒婆有四个儿子,各个成家立业,孝顺父母,她不怕家暴爹闹事,毕竟四个年轻力壮的儿子肯定打得过一个中年老登。所以邹媒婆总是给原主留意着合适人选。
以前的原主心里自卑极了,不敢相信有人会花这么多彩礼,面对邹媒婆的好心,总是直接拒绝。
穿越过来的罗绸摸清现况,搞清楚了这个时代的封建大爹制度。她决定嫁人,给自己换一个封建大爹。
所以,再次面对邹媒婆的好心。她含羞带怯,且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邹媒婆有心想帮忙,得到默许,赶紧给她看了好几户人家。
一户人家,兄弟三个,各个身强力壮,相貌俊美,能和家暴爹打架的人。
但是,她得嫁给兄弟几人做共妻。
罗绸以自己不能花心为由拒绝了。
一户人家,富有但是身体残疾讨不到老婆的秀才。
罗绸怕自己家暴爹打死秀才,就拒绝了。
一户人家有钱身体健康心地善良的退休官员,有钱有势。
但是官员的年龄比家暴爹还大上一轮。
罗绸拒绝了,不知道结婚拜高堂的时候,官员是不是该叫比自己小一轮的家暴爹一声父亲。
罗绸拒绝了好几个出得起彩礼的人,邹媒婆没有让她减低选夫婿的标准,没有埋怨,还好心给她大气,继续热心介绍。
眼看着一个月时间过去了,适合结婚的人没找到,家暴爹打了她好几回。
偶然间听来的八卦,给她带来了希望。
她一个烧火丫头,瘦小沉默,平日里不起眼,所以经常在角落里听见一些秘密八卦。
“别看他山里来的,兜里有钱着呢,随身携带的钱袋子鼓鼓的,少说十两银子。”
两个杂役在角落里小声说话,谈话的后半截全身在怀疑雕刻师傅钱财来源的合法性。
雕刻师傅的名字。
罗绸回想了一下,他的名字好像是:荀伍。
一个月前,原主被打死的那天,主人家从外地请来二十名木匠工人,给家里更换家具和窗户。
一下子多出二十个人要吃饭,厨房都忙不过来,罗绸想看看木匠师傅手艺,顺便学几招本事,于是主动接过了给工人们送饭的活儿。
一位木雕师傅,特别突出,名字叫荀伍。
荀伍蹲在路边卖木雕是,被主人家看见了,很是欣赏他的技艺,他仿佛蒙尘的明珠,被主人家高价请到家里门窗。
他生得虎背熊腰,长相五官粗粝,很有山中猎人的肃杀严谨,和小镇上的人很不一样。一手精湛的雕刻手艺,雕出来的动物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来历离奇,长相出众,本事过人,惹得周围的男男女女好奇去看他,连主人家的大小姐都偷偷去看他。
但是众人目光的审视下,他的短处很快显现:性格木楞,不懂人情世故。
他像是没有人教的野人。
众人对荀伍的新鲜感一过,小小的缺点缺点成了众人的笑点,先前嫉妒他出风头的人,现在猛烈抨击他的野蛮。
荀伍的家是北面很偏远的地方,众人都说那个地方的人都很野蛮。
至于怎么个野蛮法,她们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表达对乡下人的鄙视。
他不擅长和其他师傅交谈,却会帮着其他师傅干活儿,甚至愿意分享自己的手艺。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没人会让自己手艺外传。荀伍干活儿的时候从不防着外人,只是没人能学到他的雕刻手艺,反而让他用看的放松,领悟到了一些手艺。
后厨人多嘴杂,新来的外地人成了大家谈论的对象。说他什么怪脾气的都有。甚至有人假装热情,和他套近乎,然后把相处经历当做笑话讲给众人听。
但是,罗绸和荀伍见过两次面。
小镇没有城墙围着,冬季夜晚很长。
在主人家干完活后,罗绸带着原主的娘跑去镇外山上,捡柴火和挖野菜。
冬季,临近小镇,大量野菜野果已经被附近的人和野兽吃光了。
罗绸刚穿越来的几天,饿得受不了,趁着天黑人少的时候,跑到小镇外面的山上,试图找一些能吃的食物。
罗绸以往看的小说里,山上的食物应该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她一到山上,确实看见了很多植物动物,植物不能确定能不能吃,动物根本捕捉不到。
城外肥沃的土地都是有主人的,大部分是围起来的农庄,有人看守。她是万万不能进去的。
她只能去城外城隍庙附近空地,挖车前草根茎当做食物,拾枯草当做柴烧。
尽管去城外费时间费精力,获取的食物刚好能让母女俩刚好饱餐一顿或者度过一个温暖的夜晚。
尽管如此,她坚持带着原主的娘到处找食物。
罗绸坚信,树挪死,人挪活。
她总得做点什么,给命运一个帮她改命的机会。
那日,她们把附近的草根都翻了个遍,实在找不到食物。
天几乎黑透,只有隐隐月光勉强照亮,两人打算回家,精疲力竭饿着肚子熬过冬夜,等第二日去主人家吃早饭。
一个男人没有预兆地出现,月光模糊,看不清脸,只看出对方高大身形。
“你没有找到食物,我有。”陌生的口音,听起来像是在炫耀的说话方式和毫无恶意的语调。
罗绸一下子猜到了来人,那个怪怪的木雕师傅:荀伍。
但是,此时的她,饿着的肚子蜷缩着,整个人在寒风中微微蜷缩着,身体冷得忍不住发抖。
狼狈的样子带给她一丝羞耻感。
她费尽心思耗尽心力,为自己和秦女士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结果连野菜根都没有挖到。
如此的失败,见不得人。
很奇怪,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她却是见不得人的那个。
她僵在原地,没有接话。
荀伍把手里领着的东西递过去。
血腥味涌入鼻腔,饿了很久的胃因此翻江倒海。
罗绸有点难受,微微撇过头,躲过刺激气味,“这是什么?”
“一只珠颈斑鸠,刚猎来的,已经放过血了。”荀伍顿了顿,似乎才想起解释自己的意图,“你需要它,送给你。”
是免费的肉食。
罗绸毫不犹豫地接过珠颈斑鸠。
她抓着斑鸠脖子,毛茸茸的羽绒下是温热的。
“我……”有点难为情,但是,生存的问题在面前,罗绸考虑不了礼貌和人情问题,她直接开口,“肉食对我来说太太贵重了,我能把这只斑鸠换成玉米粒或者麦子吗?这样能多吃两顿。”
始终是别人送的东西,不应该拿去交易。
但她实在是一无所有,身边的资源需要最合理地利用。
“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自己决定。”
然后,男人转身,几步之后,消失在月下树林里。
那只斑鸠的羽毛很齐整,放血很干净。可以卖个好价钱。
但是,她没有卖掉斑鸠。
原主娘身上有一处伤,右手皮肤下面有一个很大的肿块,肿得比茶杯高,皮肤颜色很恐怖,不知道是不是溃烂了。
她把斑鸠当做医药费,请镇上的大夫给原主娘看了病。
镇上的大夫把肿块刺破,挤干里面脓血,给了伤口愈合的药和煎熬的药。
其实这一套流畅下来,大夫是在亏钱给原主娘看病。
大夫好心,收了斑鸠,没有多说。
罗绸心里明白,没有多问,厚着脸皮道谢,带着药回家。
母女饿着肚子等天明。
好事情是,原主娘身上的伤治了一处。
后来,罗绸不再挖野草根,而是拿着石头砸鸟,试图砸死一只鸟当做晚饭。
砸鸟的第二天,天快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荀伍出现了。
男人手把手地演示如何用一把弹弓打鸟。
罗绸学来了几次后,荀伍明智地让她放弃弹弓打鸟,转而教她布置陷阱。
罗绸努力几下荀伍的每一句话,嘴角的笑容被暗淡的月光藏得很好。
果然,荀伍小伙子是个热心好人,他会帮忙的。
罗绸学到了两种捕猎小动物的方法,虽然收获不大,至少能让她和原主娘吃上晚饭
但是,两人的交际仅限于此。
罗绸忙于奔命,荀伍不善言辞。
与此同时,她意识到,即使自己潜力无限大,但是家暴爹是个潜在的麻烦,他一定会在罗绸发展过程中带来致命一击。
只有摆脱家暴爹,才能活命,才能有发展。
罗绸找郎君的行动更紧迫了一些,她迫切希望离开家暴爹,展望着靠捕猎过上顿顿饱饭的好日子。
她和荀伍本不该再次有交集,直到四天前,罗绸听见荀伍是个有钱人的消息。
知道荀伍有钱后,罗绸觉得,荀伍是个有钱的好人。
所以,罗绸无意间提到自己接受远嫁,喜欢高大强壮的男人。
邹媒婆果然转头帮忙挑衅合适的男人,果然找到了荀伍,果然帮忙撮合。
这场婚事却以出乎意料方式没有谈拢。
荀伍说:他不像结婚,只想一个人过日子。
邹媒婆第一天去谈的时候,听到这理由,人都懵了,把男人的隐疾都问了一遍,确认荀伍不是有隐疾,而是真的不想结婚。
邹媒婆回家缓了缓,第二天又去谈,确认荀伍不想结婚,才敢把结果告诉罗绸。
“一个男的想一个人过日子?什么大笑话,他一个大男人,不用生小孩养小孩,就赚一点钱,有什么理由不结婚的。”邹媒婆脸色很难看,红润的脸色都给气成了猪肝红。
邹媒婆真情实感想帮罗绸找个好人家,这个山里来的野人完全不在媒婆的良婿人选里,只是罗绸提的条件和这个野人类似,邹媒婆才勉为其难去问问。
邹媒婆去问之前,还安慰自己,看着孔武有力的野人,其实心肠不坏,就是野蛮没规矩了一些。
没想到被她看不起的野人拒绝了。
邹媒婆死劲儿揉着手里的红帕子,愤愤骂了一句:“呸,乡巴佬!”
邹媒婆怒气未消,和其他人一样,把和荀伍相处的经历当做笑话讲出来。
厨房里都是鄙夷嫌弃的声音。
罗绸以为,有钱心善的穷乡僻壤的小伙子,看起来很好糊弄。只要稍微哄哄,就能谈成的婚事,结果没谈成。
啊!!!谁能想到在封建社会能遇到一个单身主义的男人啊。
罗绸被气到头晕,心气郁结,轻轻叹几口气,
谈笑间,一个墩子师傅正声道,语气有些微兴奋,“我们街有一光棍,有屋有铺子,比你大几岁。”
“是宋酒蒙子不?”一个大娘接话。
“他不是喝了酒要打人吗?”另一个大娘说。
“那也比她爹好啊。”墩子师傅严肃认真,“你少给他喝酒,平日里管着他点,那不就行了。”
“再说了,宋酒蒙子老婆因为这事和他和离了,他以后肯定更珍惜你。”
罗绸心里无语,又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天筛选,竟然只有一个喝酒才打人的好男人等着自己。
邹媒余气未消,和众人反复讲她的受挫过程:“我问他,小伙子,想不想娶媳妇,你们猜他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的呀?”即使听了好几遍,也有人搭腔。
“不想,我不娶媳妇,自己一个人过。”邹媒婆模仿着荀伍的语气,表情嫌弃带着不屑。
哪有男子不想娶媳妇的。
乡下来的野人简直是个笑话。
厨房里嘲笑声不断,把这件事当做乡下人不识好歹的证据,又是一番嘲笑。
果然,木雕技术再厉害,也是乡下人,和他们城里人是不一样的。。
罗绸放弃了荀伍,还是继续选合适的男人。
“邹婆婆,还能帮我看看合适的郎君吗?”罗绸脸颊瘦削,眼睛看起来很大,饿得发亮的眼神显得无助可怜,她就可怜巴巴地看着邹媒婆。
邹媒婆看着可怜孩子,心里一软,连连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