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莲心 第87章 第 87 章

骂归骂，但如何解决这场内忧，还是得细细商量着来。

眼见夜色渐浓，范军师毕竟年纪大了些，长时间的紧张思考未免困乏，在他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之后，几人也终于意识到了时间之晚。

齐祐率先开了口，朝萧钰拱了拱手，“时候也不早了，陛下您也早些休息，切莫忧思过度伤了龙体。”

说完这句，他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您放心，无论那帮老家伙想什么阴招，咱们兄弟永远是您最坚实的后盾，唐太宗不是有句话叫‘得兵权者得天下’嘛，有我们和绍宁少爷两面坐镇，谅他们也成不了气候！”

“你们笑什么”，见众人不语只是一味憋笑，齐祐顿时有些羞窘，也不敢直接去问萧钰，便侧头小声问莲心，“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其实绝算不得错，只不过从他口中说出来就莫名让人想笑，莲心在心里这样想，开口时也忍不住带了笑意，她轻拍了下齐祐的肩，“真诚可嘉，但若我没记错的话，太宗说的应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不过已经非常完美，意思都差不太多……”

她后一句纯属亲人间的安慰，但中气略有不足，闻言的齐祐一张脸霎时红透，他又一次在心里腹语齐薪那家伙是不是给他附了身，怎么自己这傻兮兮的劲儿跟他越来越像。

终于，还是陆时礼看不下去了，婉转开口替他打了圆场，缓解了他尴尬羞窘的心理。

“自古军民鱼水一家亲，这万千士卒也是大曜芸芸众生里的一员，陛下身先士卒，我们在前线看在眼里，被守护的百姓们也同样铭记于心。无论局势如何变，陛下既以真心相护，百姓们对您对大曜的一片赤诚之心绝不会变。”

如他所说，孰是孰非不是靠嘴上所说，而要真真切切看实际行动，谁做实事，谁切切时时对自己好，只要良心没坏，长没长眼睛都能感受得到。

“对，对”，齐祐一拍手附和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到时若是他们来硬的，别说万千百姓，我们弟兄第一个跟他们干。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我们的长枪不仅能对着外敌，跟这些没良心的自私之辈也绝不含糊！”

他这么说完，还不忘回头冲后方的士卒振臂一挥，那些士卒也瞬间心领神会，一举手中银亮的长枪，铿锵有力地高喊道。

“誓死效忠陛下，大曜日月长明！”

周边路过的巡逻士卒并不知晓原委，但也无不驻足行了个军礼，跟着一起高声呐喊着这句口号，是宣誓，也是真心。

大曜的日月若说还有谁能担负的起，也就唯有这位年轻俊朗的陛下了，半个多月平定南北战乱的救国天子，义无反顾临危受命，却展现出了惊人的谋略与魄力。

他们都是普通出身的人，不晓得什么家族荣光，也不明白那些官场险恶，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位陛下把他们放在了心里。

饮水思源的道理那些老文人不懂，但他们懂得，过河绝不能拆桥，他们的命是陛下保住的，必要时候也可以为了保全陛下而牺牲。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几人都跟着泛红了眼眶，萧钰慢慢仰起头，待泪珠倒流回眼眶后，才后退几步站在人群中央，端端正正作了个揖。

“诸位将士信得过我，愿意追随于我，是我萧钰的荣幸”，他目光炯炯，声音坚定似铁，“今日我萧钰在月下立誓，定会毕生将为民请命奉为己任，只要我在一日，属于我们的每一寸土地都会在大曜日月的照耀下！”

初秋的凉风习习，裹挟着一行行激动的热泪，在空中无形地交汇碰撞，在皎洁月光的见证下，燃放出点点五色的火苗，逐渐汇聚成可以燎原之势。

誓言就此立下，众人心中都清楚，无论多难，胜利的，只会是这一方。

齐祐同范军师都各自回帐休息，陆时礼看了看萧钰，又望了望莲心，随即一手一个提起包袱，朝两人笑着道。

“此行匆忙，东倭那边还有许多细节未一一汇报，正好收拾营帐也需要一会儿功夫。若陛下不乏的话不妨让苏少将先行汇报？屋内灰尘多也不利于养病，待汇报完军务约莫我也就收拾妥当了。”

若换做平时莲心定会欣然应下，毕竟两人都无困意，如此也是个节约时间的高效提议，但现在……

她自然也是十分同意的了，日久生情也是人之常情，况且能让如此优秀的陛下心生恋慕不也恰好说明她自己也很优秀吗？

“好啊，我没有问题，陛下您可否方便？”

同陆时礼对视一眼后，莲心笑着拱了拱手，随即大大方方地望着萧钰，她丝毫不觉得这会是两人之间的什么隔阂，也并不为自己对他无意而感到羞愧。

感情这种你情我愿的东西最是强求不得，既然如此，她就不能装傻充愣地吊着人家，这段感情她心领但无法回应，至少应该开诚布公地和他说开了，放不放得下是他的事，但劝不劝是她作为朋友的本分。

饶是再不清楚内情，萧钰也猜到了一二，他一时有些惊诧。

惊的是莲心不知何故竟发觉了他深藏的情意，诧的是陆时礼已经知道了他的感情，竟还如此主动地为他俩留出独处时间，这与初次见面时的暗流涌动不免太过反差。

既然如此，萧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陆时礼划过莲心，最终落在了两人中间的一片朦胧中，也笑着拱了拱手，并未专对某一人，却又对每个人都说了，“如此，那便有劳二位了。”

他有劳莲心汇报是出于体恤下属，可对陆时礼就完全用不上这两个字，但两人早在相视的瞬间彼此已经了解对方的心思，陆时礼浅浅一笑，径自快步离开了。

沉静的月光在两人之间掠过，一如他们彼此安静柔和的目光，光影交错之际，无声地抚平了有些忐忑悸动的心情。

“这次在东倭的伤……可好些了？”

半晌，直到一团积云被风推着，掩住了明晃晃的月光，萧钰才借着这稍纵即逝的时机，于黑暗中轻声开了口，他声音极轻，不知是怕惊了自己，还是怕扰了清风。

一片漆黑中，唯一的光源就是彼此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萧钰看着那圆圆的眼珠蓦然一弯，下一秒果真听到了莲心那微微含笑的声音。

“承蒙陛下挂念，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按理说不该康复得这样快，但这背后的原因，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在方才与何神医匆匆一瞥之际，萧钰便知晓了那味药引，想必他的那点心思，也是这位向来潇洒自如的老神医讲的吧。

见他迟迟不再开口，莲心深吸口气，也轻声开口，“当时还未谢过陛下相救之恩，如今再来相谢，还请陛下莫要嫌迟。”

说话间似是又一阵清风拂过，但萧钰却分毫未觉，只知道那团积云突然散开，皎洁的月光下，莲心一袭天青色束袖长袍，脑后长长的马尾随风飘荡，她的眼神一如那利落地作揖，充斥着澄澈与坚定，坦坦荡荡，绝不拖泥带水。

“不必道谢”，在她略有些不解的目光中，萧钰缓步上前，停在她两步之遥的位置，也端端正正地作了一揖，“你舍身挡箭救下我一命，于情于理我都要再救下你，所以你无需言谢，凡此种种皆是我心甘情愿。”

距离近了，莲心甚至都能看清他每一个毛孔，不禁感慨世上竟会有生得如此俊秀，又如此出尘的男子，但两人也都清楚，莲心对他自始至终都只有欣赏与崇敬，而萧钰对她有心动有恋慕，还有自己都未察觉的爱。

也正因为爱，所以更要放她自由，明知不合适却偏要为一己私欲而勉强，绝非君子所为，亦非他心中所愿。

“苏莲心”，他朗声开口，为数不多地连名带姓称呼她，但开口时却觉得极为熟悉，似乎在心中早已轻唤了千百遍，“你不必感到负担，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喜欢谁是你的事。”

看着莲心微微错愕的神情，他硬逼着自己不要避开，就像无数次很想拉住她的手却没有拉，很想抱住她却没有抱一样，克制是君王的必修课，为所求定有所舍，他从不贪心。

莲心只觉喉头艰涩，安慰的话准备了好久，却一句也都说不出口，萧钰早已比她想得清楚，也看得明白，慧极必伤，他只是一直在……清醒地沉沦罢了。

“萧钰……”，她也没有客气地称他为陛下，而是直呼其名，像推心置腹的友人，也像亲密无间的亲人，她神色郑重，一字一句道。

“我没有感到负担，也请你不要自己默默背负那么多。我觉得情人之爱与家人之爱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分别，那种不惜一切保全对方的爱人之心是一致的。”

说到这里，她微笑着上前一步，抬起手搭住了萧钰的肩膀，如同一个沐光而来的圣女，恳切地开导着迷茫的凡人。

“我今天找你只是想说，我心有所属，你一心许国，但这段感情无论如何都不该成为负担，而应是一段美好的缘分。”

萧钰一怔，只听她柔声继续道。

“在你找到另一位心意相通的女子之前，你可以不强迫自己立即放下这段感情。你将我当作朦胧的对象来爱，我将你当作确切的亲人来爱，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你我永远可以性命相托，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