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莲心 第88章 第 88 章

甫一走到帐前，还未待莲心抬手，面前的帐帘就被轻轻掀开，暖黄的烛光自那缝隙里缓缓流出。

“回来的恰是时候，我刚好收拾完”，陆时礼笑着侧过身去，许是收拾东西太过匆忙的缘故，束发的玉冠有些松动，几绺碎发散落在鬓间，更添了些寻常人家的亲昵。

没来由的，莲心的心神忽地一荡，赶忙也侧着身穿过狭小的空间，有些局促地坐在铺着碎花布料的木椅上，耳边砰砰作响，也不敢抬头，兀自摆弄着纤细的手指。

她爱害羞是常事，但如此沉默局促倒是少见，陆时礼略微一怔也没有多言，从一旁的四方小桌上取过小食托盘，挑了一块芝麻酥递了过去，含笑道，“见你晚上没吃多少，想必是饿了，尝尝？”

“嗯，好吃”，莲心咬了一大口，也跟着弯了眼角，见他始终温柔缱绻地笑望着自己，犹豫着问道，“你……不想问我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陆时礼刚给她倒满一杯清茶，闻言笑意更深，抬眼锁住她的双眸，“你不是说我能读心，或许该问的不该问的我都已经知道，又或许你我之间并不需要多问那些……”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莲心蓦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随即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大口气，在他愣神的刹那，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径直放在了他的面前。

跳跃的火光将木盒映得忽明忽暗，一如陆时礼此刻忐忑不安的心境，直觉告诉他这并非寻常的礼物，可背后的缘由却如何都想不起来，他动了动唇想要开口，却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

温暖朦胧的氛围中，无论怎样委婉地问都会煞了风景。

就在他踌躇之际，莲心那清浅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打开看看啊！”

纤巧的木盒中央嵌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黑曜石，烛火掩映下泛着星河流转的光，陆时礼修长的指节轻轻一触，“咔嗒”一声中，严丝合缝的木盖应声而起，一顶润白无瑕的玉冠静静躺在宝蓝色的绸布之上。

“说好了要当面庆贺你金榜题名之喜的，但后来还是没能赶上，还好今年你生辰总算没有错过”，剔透的白玉被雕刻成了莲花的形状，每一朵花瓣都似开未开，带着勃勃的生机，一如少女灵动轻快的声音。

在指尖触及到那娇嫩的白玉花蕊时，陆时礼也抬头对上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只见莲心面颊微粉，配着那清丽的天青衣衫，恰如一株娇艳动人的出水芙蓉。

被他这么灼灼地凝望着，莲心顿时更觉羞窘，声音中也带着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娇憨，“我见你头上的玉冠有些松了，就想着再做一个送你，但技术有限，做得简单你莫要嫌弃……”

“这玉冠，是你亲手做的？”陆时礼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

是啊，前前后后找了十多位工匠学艺，小半年的功夫废了几十块玉料，莲心有些局促，以为他看出了冠上花蕊间的一小点划痕，嗫嚅道，“其实是找了师傅的，但总觉得亲手做才更有心意，这已经是最成功的一件了，你若不喜欢我再找人重做……”

“没有不喜欢。”

陆时礼柔声开口打断了她的猜想，他一手仍轻触着白玉花蕊，一手慢慢拢住莲心交握的手背，“白玉微瑕，但心意无暇，你亲手做的，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就好”，没有什么比精心准备的礼物得到肯定更让人开心的了，莲心偏了偏头，思忖道，“过生辰一是礼物二是长寿面，方才在船上你吃过了面，现在我也送上了礼物，虽说冷清了点，但该有的一样不差。”

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模样，陆时礼也不禁跟着微笑起来，随即手背一热，原来是被莲心反握住手，两人的距离也跟着拉近。

几乎是鼻尖相接的刹那，他看到莲心那双澄澈的杏眼眨了又眨，语调真挚地祝福道，“陆时礼，生辰快乐！”

帐外清风拂过，带来了外面清雅的梨花香，丝丝缕缕萦绕在两人之间，更添了几分朦胧暧昧的氛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但无论怎么变，他们此刻还是又兜兜转转地走到了一起，未来的每一年，也绝不会再有分离。

“你方才说和我约定共贺登科之喜，是确有其事吗？”

片刻的静默后，陆时礼对着莲心的一张俊脸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红晕，欲言又止了几次之后，还是一咬牙问出了口。

一年前的莲心不疑有他，一年后的莲心仍是如此，她微抿着嘴，又大又亮的一双眼睛眨了眨，慢慢地点了点头，语气中有些失约的不好意思，“当时我们押着送物资的镖，实在是赶不回去，不过虽然人没到场，但我在千里之外是真诚为你感到开心的……”

不知为何，在她点头的瞬间陆时礼的眸中顿时有万丈星河流转，可随着她开口，那光彩就如同这跳跃的烛火，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看起来似乎极为失望，也难怪，千金易得，真心难求，登科之日人山人海的庆贺中，又有几人是真正见过他的彷徨，知晓他的坚持与不易。

想到这，莲心心底更加柔软，正想再开口安慰两句，却突然被陆时礼抢先一步截住了话头。

“无妨，只要有心，什么时候都不晚。”

她心神一晃，隐约从这安慰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味，果然陆时礼紧接着话锋一转，笑吟吟地望着她，“都说投桃报李，你如此精心准备了生辰礼，我怎么也要回上一礼。只是太过突然，手边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不必不必，你是寿星，给你庆生是我应做的”，趁他斟酌之际，莲心赶忙一下抽出了自己的手，翻花似地快速摆动着，“你若过意不去，等我生辰时再送也不迟！”

哪成想陆时礼就像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要还上件礼物，“孔夫子曰‘今日事今日毕’，哎对了，正好我这儿也有一件现成的礼物”，说罢他便起身离席，到柜子旁翻找起来。

其实他今日也是准备了一件礼物的，莲心那杆长枪的枪锋有些钝了不说，还大大小小裂开了好几道缝隙，虽然并不影响使用，但作战之际还是存在着隐患，所以他跟当地的铁匠学了数日，亲手打磨了个尖锐的枪尖，准备找个机会送给莲心。

这个时候，恰好就是个赠礼的好时机，只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方才收拾东西太急，将那枪尖同其他杂物一股脑儿都塞进了柜子，如今要找起来还要费不少周折。

见他在那边翻箱倒柜，莲心也站起身过去帮忙，她这一帮可不要紧，恰好就在这时，一卷竹简被他推了一下，从柜子边缘滚落下来。

“啪嗒”一声中，两人都顿了一顿，莲心是刚好接住由于惯性半展开的竹简，而陆时礼是因为循声而望时恰好看见身旁的莲心以及，展开在她臂间的“画”。

说是画，但其实说是附着文字的图更为贴切，露出的那几根竹简上，所展现的正是一男一女两个简笔大头人进行不可言说动作的图景，正上方还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大字，“阴阳图”，言简意赅地体现了内容的核心。

“呃……这画还真挺抽象的”，莲心“唰”地一下合上了竹简，愣了愣，才有些局促地开口。

陆时礼赶忙接过了那卷得严严实实的竹简，“是啊，何神医的画功属实有些不敢恭维”，说罢他已经把那竹筒放在了柜子最上方的角落。

整个过程中，那竹简就像一卷烫手的山芋，经手之人哪怕只有一瞬，也都是面红耳赤。

“想必是中途错拿了包袱，不小心把何神医的包袱拿来了……”

其实不用他解释，且不论那上面龙飞凤舞的批注，光是陆时礼初时那仿佛见了鬼的神情，莲心就断定他事先绝不知情。

但鬼使神差地，她嘴边的话出了口，就变成了另外一句，“我知道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陆时礼为之一怔，他不敢确定她所知道的是他一直未做的事，还是越发想做的事。

手心的火苗已经蔓延到了全身，他喉间都隐隐发烫，“‘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所谓登科之喜其实有两层含义，你……知道吗？”

其实是不知道的，但莲心只觉心跳如鼓，灼热的温度烧散了羞窘，她轻声“嗯”了一声。

“那你……还愿意和我一同庆祝吗？”理智的思考在高温下难以进行，饶是精明如陆时礼，此刻也难以分辨她的一声“嗯”是何含义，却又不愿就此放手，遂硬着头皮继续问下去。

在战场上一马当先的她，于情场上也不会退缩，她手指卷着衣摆，提高了一分声调，“当然，毕竟也拜过天地了……”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腾空而起，下一秒就落在柔软微凉的床榻之上，面前是洋溢着青春澎湃的炽热温度。

“既然拿错包袱身无长物，那便只能以身相许，不知这份‘时礼’，娘子以为如何？”

星河流转间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逃不脱，避不过，只想深陷其中，遨游星海。

莲心抿了抿水润的唇瓣，嗫嚅了句，“我不会……”，衣袂翻飞之际，只听陆时礼灼热的低语响在耳畔。

“无妨，我教你……”

帐外梨花簌簌，帐内星河翻滚，凉风又起，不减炽热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