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莲心 第86章 第 86 章

繁星当空，月色如水。

轻盈的木船划开层层叠叠的海面，裹挟起朵朵洁白的浪花，夜幕映照下来，若非鼻尖那一缕独属于海水的咸气，就好似真腾云驾雾，翱翔天际一般。

“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就别划了”，陆时礼从她手中夺过木桨，柔声道，“你伤势还未痊愈，再说本来也是顺风，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被处处照顾的莲心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微红的耳垂，偷偷瞄了一眼角落里闭目小憩的何神医，颇有些难为情地朝陆时礼努努嘴，示意他注意点影响。

没成想还没等陆时礼反应，却听见角落里传来一声意味深长地揶揄，“没事儿，谁都有年轻的时候，你们想怎样就继续，老头子一直睡着了，可以把我当空气。”

被他这么好心一说，哪怕是不害羞也尴尬地害羞了，更别提两人本就是羞涩的，场面一时间鸦雀无声。

陆时礼运足了力气挥动船桨，似乎想借此掩盖住面红耳赤的真正原因，而莲心朝何神医嘿嘿一笑后，手足无措地摸到袖间，从布袋里掏出颗莲子糖，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到何神医胸膛均匀地起伏着。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将糖果垫着丝帕放在他身畔的地上，见他半晌都没有动身的迹象，睫毛都不眨动一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下应该是真睡着了。

于是她又蹑手蹑脚地踱了回去，径直到了陆时礼身边，从袋中又掏出颗糖塞到他嘴里，因着太过突然，指尖抽离之际被他下意识地连同糖果吮吸了一下，还残留着清浅的水渍。

两人都是一怔，陆时礼两手一松，那木桨差点被新起的浪给卷走，莲心“噗哧”一笑，就借着那两根手指，又取了块莲子糖放入口中。

就在她粉嫩的唇瓣触碰到那指尖的刹那，陆时礼的心房似乎也被轻轻掠过，一阵酥麻的感觉从心口开始蔓延，最后停在了被紧紧握住的手腕上。

“我就说轮换着来，瞧你，划桨划得都麻木了吧，这桨差点就被浪卷走”，莲心也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掠过，很快松开了手，转而想要顺势接过桨，却不想仍未能如愿。

皎洁的星月下，陆时礼的脸庞也清晰分明，明亮的眸，高挺的鼻，柔软的唇，以及那一种不加修饰便足以动人的风姿，此刻正在眼前放大，再放大。

随着他的靠近，莲心的容颜也变得更加鲜活，大而亮的杏眼，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长睫，白瓷般挺秀鼻尖上的那颗小痣，以及，如花蕾般细嫩而又馥郁的樱唇。

他们背后不远处，也有一道略显沧桑的视线含笑注视着，何神医品味着那颗晶莹剔透的糖果，破天荒的，也露出了年少时那种开怀的笑。

真好啊，深情相伴，志趣相投，天若有情，只希望能让他们少一些蹉跎，多一些这样的温馨。

可是他们却没能亲上，就在嘴唇即将相触的刹那，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两人慌忙低头去看，原来是船尾撞到了一块礁石。

后来他们更加不好意思，莲心在船头提灯照明，陆时礼仍旧卖力地划动船桨，颇有些和谐融洽的氛围，角落里的何神医依旧没有要“醒”的打算，只是在难以看见的阴影里，那略有皱纹的嘴角却一直没有放下。

估计的并没有错，船靠岸的时候，莲心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

“哎呀呀，这不是光荣负伤的苏少将嘛。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都没好好准备好仪仗迎接呢！”

甫一靠岸，巡逻的驻兵就借着光线一眼认出了莲心，又赶上齐祐巡查到此，自然是高兴地揽着莲心的肩膀好一顿“阴阳怪气”。

“凭咱们深厚的战友情意，哪用得上什么仪仗队，你一人就抵得上千军万马！”莲心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果不其然，这短短几日他也瘦了一大圈。

齐祐半真半假地擦了擦眼角，费老大劲挤出了点哭腔，凑到莲心身边神秘兮兮地耳语，“怎么样，同生共死之后感情又进了一大步？”

“齐副将，据我所知偷偷议论别人**是长舌妇之举，您贵为一军之将，应当不屑于做这种事吧？”

还没等莲心开口，提着大包小裹的陆时礼抬步赶了上来，不同声色地拽下齐祐搭在莲心肩上的手臂，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最大号的包袱，笑吟吟道。

“莲心体弱，在下也不善武艺，想来齐副将身为莲心义兄，又如此热情好客，帮忙提件包袱，应当是不碍事的吧？”

此言一出，饶是保持五步之遥跟在身后的几名士卒也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其实陆时礼也听见了，但还是像没发觉那样维持着谦逊有礼的微笑。

看他俩这犹犹豫豫地样子，莲心都已经伸手要自己拿了，却被更近的齐祐抬手一挡给提了过去，“幻大军师都这样说了，那本将肯定是要帮着拿的。”

其实莲心很想说他的本名，总感觉幻晔这名字怪怪的，但因着陆时礼说现在还不要暴露他支持大曜的事，鲠在喉间也就没有说。

幸好这样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人已经到了陆将军休养的大帐，门口把守的士卒说他已经服过药歇下了，又听闻高热已经退去，几人也没有再进去将他惊醒。

生病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有什么事放到第二天也都来得及。

何神医被安置在了军医处的一个空闲营帐中，莲心他俩自然还是回到之前的营帐休息，齐祐也帮忙提着行李送他们过去。

刚出了主营，便迎面遇到一同商议完军务步行回营的萧钰和范军师，相对那一瞬间，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范军师自不必说，喜悦地上上下下看着这两个凯旋而归的年轻人，一旁的萧钰那张俊逸的面上见得到喜色，如琥珀般深棕色的凤眸里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有真真切切的关心，还有……些许从心底里暗暗流露出的，难以言状的情绪。

一阵嘘寒问暖过后，场面略微有些尴尬起来，范军师心里压着事，饶是喜悦也还是被冲散了几分，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当下最棘手的麻烦。

“你们刚回来本该好好修顿几日，特别是莲心又大病初愈，但现下京中挑起的一场内乱也不容小觑，若不能熄灭在萌芽里，恐怕这触角就要伸到咱们这边来了。”

并肩而立的两人对视一眼，莲心依稀从陆时礼眼中看出了几分了然，但自己却仍是云里雾里，京中不是也被清扫一番了吗，怎么还会生出令人头疼的内乱？

范军师看了陆时礼一眼，许是察觉到了莲心的疑惑，侧过头问询地望了望萧钰，见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积弊难清啊。此番被清算的除了罪无可恕的阉党，剩下的连奸佞都谈不上，说是清算，实际上更像是排除异己的清理。”

这一层莲心是想到了的，新帝刚刚登基，根基尚浅，想要换上一批新鲜血液难免需要借助老臣之力，而这次虽然重要职位仍旧被世家新一代子弟占着，但好歹也是留下了一批给寒门新秀的机会。

莲心思索一下，试探着问，“莫非是林太傅一派心存他念，只想借陛下之力平定外患，待局势安定便想趁机生变，好给陛下一个下马威？”

萧钰身为人君对内锐意改革，对外恩威并施，无论和哪朝哪代相比，虽登基短短数日，却立下了足以名垂千古的功绩，光是御驾亲征守住国门这一点，就体现出了超脱年纪的胆识与魄力。

所以，林太傅他们难免会对他心生忌惮，帝弱而臣强的日子他们过惯了，权势握在手里太久，一朝一夕间既不想放，也不能放。

为官多年，尤其是对于身居高位的他们而言，有一个算一个没有谁是完全清流的，说白了，做官做官，若真是两袖清风，他们受得住，那一大家子好几族也不能喝西北风啊。

“若真是这样，也就不这么着急了”，范军师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中有着浓浓的疲倦与厌恶，“那些老家伙根本不想放一点手，他们啊，就是想让陛下当一段时间的护国天子，等到外患平息了，就继续扶持一个傀儡称帝。”

不仅莲心，连齐祐都不由得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他们这是要谋反？另立新君，先帝没有血脉，只有陛下这一位皇弟，他们上哪再找个听话的傀儡？”

“不，还有一个”，萧钰的目光深沉似水，平静地划过齐祐，凝望着莲心，轻轻地开口，“皇兄甫一登基之时，匈奴起兵进犯，为止戈修好，不仅彻底送上燕州十四城，还遣十二弟携黄金千两于匈奴为质。”

他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如今那些老臣瞄准的，就是我这位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皇弟。”

这位十二皇子，现在的十二王爷因着成为质子还不满六岁，一路上又受到不少惊吓，因此精神有些失常，这么多年一直在寝宫深居简出，不仅不识字，连与人完整说一句话都极为困难。

在众人一派凝重的神色中，莲心和齐祐默契地同时叹了口气，然后齐声低骂道。

“妈的，自己蠢坏就算了，还真把别人都当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