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莲心 第64章 重还

“我不杀你，也不想问什么”，莲心枪身一转，枪尖在距离咽喉一寸的位置划过，沿着袖口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他长衫内的脚踝上。

只听“铛”的一声，那条束缚在他脚间的厚重铁链应声而裂，在地上落为两段。

四周传来呼啸的风声，两人这么一坐一站，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彼此的眼睛，谁也没有率先开口，仿佛都想透过这瞳孔，看到更深的东西。

“你……为何如此？”

许久后，还是青年败下阵来，他低下头怔怔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脚踝，又抬眼望向这个银甲少女，实在想不出，两人素不相识又各属一营，她不杀自己便罢了，又为何要帮他解开这个自醒来就一直束缚在脚腕的枷锁。

一时间莲心觉得一股冷意涌入肺腑，哪有什么原因，只因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她突然觉得恍惚，为何会变成这样，换作从前，陆时礼绝不会这样问。

“有脚链在想必你定行动不便，我不喜欢看人不自在，便帮你劈开了”，莲心将长枪收至身后，竭力用最耐心的语气解答。

海风卷起青年额间碎发，散在脑后的长发随风摇曳，几乎遮掩了他的半边容颜，而他的眼中除了冷漠，还因莲心的回答而多了些许不解。

在他皱眉思索的时候，莲心也隔着一尺来远的距离，借着皎洁的月光打量着他，越看，就越觉得陌生。

月华仿佛为其周身笼上一层轻纱，和从前束发身着宝蓝色圆衫相比，一袭樱粉色广袖长衫，仅用一根木藤将乌发松松散在脑后的他，少了几分高雅脱俗的凛然正气，而多了些神秘又诡谲的异族风情。

特别是他用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看过来时，带着几分天真几分漠然，宛若山谷间娇艳动人的馥郁花朵，不动声色又状似无意地绽放着，分明什么都没有做，但那浑然天成的美丽，足以成为引人深入的良饵。

只为一览芳泽，无悔粉身碎骨。

即使朝夕相处了近一年的时间，彼此间也算得上生命相托，可莲心从未有一刻觉得，陆时礼会和“红颜祸水”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坦白来说，自初见时莲心就知道陆时礼相貌出众，那时饶是一身大红喜服在身，也难以掩盖其自身风华之万千，非但如此，这浓艳的色彩成为了最好的点缀，与其俊逸眉眼相辅相成。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天上地下，只惊鸿一眼，便让她怦然心动。

“姑娘这般为人着想，着实不是个好习惯”，青年抬起修白的手指，将乌黑长发别在耳后，重新显露的俊美面容上，娇艳的樱唇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看到莲心怅然若失的神情，他明知自己该乘胜追击，抓住她分神的时机用袖中的毒针完成刺杀任务，可不知为何，见她微微泛红的眼角，他的心似是被狠狠捏住，丝丝缕缕的痛意从心口蔓延开来。

作为一名主攻心术的军师，这样的情况是绝对不容许发生的，可他看着这个如青松般昂首站立的少女，无论如何，就是没法触碰那藏在笛身的毒针。

僵持片刻，他认输般缓缓站起了身，想了想，还是把手中的玉笛递了过去，“你帮我解开枷锁，这玉笛是我随身之物，就当作谢利，从此天高路远最好不复再见，假使不幸相逢，你我是敌非友。”

“谢礼是要的，不过不是这笛子”，莲心笑着仰起面容，凝视着那双若寒春水的眼眸，“做好事就要做到底，不管你想不想只能跟我走，我能答应你的是，从此天高海阔，任君驰骋。”

她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反倒叫青年一怔，微微皱眉看着她，好似对于她的话极为不解。

“你不用多想，我只是以朋友的角度出手相助”，看出了他的犹豫，莲心轻声道，“况且只有跟我走，你们那位王才不会因你刺杀失败而大发雷霆，倘若我们大获全胜，你才有可能真正获得自由，不是吗？”

青年瞳孔一震，似乎对她将他的意图了如指掌极为惊诧，莲心面上不显，心中却苦涩异常。

曾几何时，她苏莲心在陆时礼面前，也能因智谋而扳回一城了？

片刻的对峙中，胜利的还是莲心这边，看到青年点头的刹那，莲心心中不知悲喜，既为了说动他而松了口气，也因着他的轻易妥协而心生苍凉。

自由固然是他考虑的一方面，但绝不是主要因素，经历过这么多事，莲心早已不是那个只看表面的小姑娘了。

他之所以愿意跟她走，不是因为她表露的善意，亦非多大程度为了自由，说白了，走与不走只是一场交易，她只是还有被利用的价值而已。

“好啊”，她莞尔一笑，在清辉中伸出了左手，“我叫苏莲心，记住了，以后我罩你！”

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她苏莲心敢做敢当，既然伸出了手，无论是万丈深渊还是刀林剑雨，不将他拉回来，就随他一同泯灭，她做不到对他冷眼旁观，也无法因爱就助纣为虐。

盈盈月光下，少女头戴银盔，巧笑倩兮，眉宇之间透着战场上磨砺的飒爽英气，鬼使神差地，一向不许人接触的他，慢慢伸出手，轻轻柔柔地搭上了那白里透红的温热手心。

感受到那刺骨的凉意，莲心不自觉拢了拢手想要更好地传递手心的温度，刚一动，对方显然微微一颤。

就在莲心想要再摊开手心时，那冰凉的手指试探地拢住她的手背，稍一用力，一大一小的手就以扣住手背的姿势，紧紧交握在一起。

“幻晔”，莲心闻言偏过头，只看到他宛如雕塑般精美的半边脸，他转过头，凝视着莲心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

“苏莲心，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不知道你把我当成谁，但我要提醒你，我并非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若怕日后养虎为患”，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唇畔勾起一抹嘲弄的笑，“现在松手还来得及，往后你我还是陌路。”

若说方才的他有意收敛，那现在的他宛若一朵绽放的罂粟，美丽迷人，却又带着足以致命的危险。

“我苏莲心敢做敢当，绝不做后悔之事”，她也同样回以艳丽的微笑，微微踮起脚凑在他的耳畔，“若真到了那么一日，还望你也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若不能带你重回阳光之下，我愿与你执手共赴黄泉。”

看着他升腾起红云的耳廓，莲心粲然一笑，移开身用轻快的语气问，“怎么样，有没有想要收回手的冲动？”

言罢不给他回话的机会，她手中长枪一点地，便拉着青年凌空而起，向着火光交映的船舰方向走去。

呼啸的疾风响起之时，莲心只觉腰间一紧，随后一道温热的气息沿着她的耳廓覆上来，恰似恋人情到浓处深情地亲昵。

与之一道的，还有青年低沉缱绻的嗓音，“苏莲心，是你先招惹我的，我不会松手，也请你记住今天的话不要松手，是生是死，今生来世，你都别想抛下我。”

“当然，能够如此是我的荣幸”。

莲心在心中想，陆时礼啊，在我筹谋着来找你的时候，就从没想过抛下二字，咱们两个生生世世，早就纠缠不清了。

重新回到船舰之上时，一场大战早已平息，士卒们忙着清点战俘和军备，大老远就听见齐祐又在那骂骂咧咧个不停。

“他奶奶的，三十来个人包抄，又被那个女的给跑了……”

萧钰站在旁边，一面解着头盔想要消消汗，一面朗声安慰，“那女子伤势过重，就算侥幸脱身，只怕也上了元气，想要再兴风作浪定是不可能了。齐少将无需太过自责，你我将士们也都竭尽全力，也是那女子命不该绝……”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两人皆看到了手持长枪而来的莲心，以及走在她身侧，与她十指相扣的，容貌气度堪称绝代佳人的“异邦”青年。

在场诸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曜青年才俊不计其数，而为首的自然就是面前的这位金甲帝王，可与这位青年相比，俊逸相当，却过于端正清朗，缺了些致命的诱惑力。

“这小子，穿得粉里粉气还挺爷们儿”，还是齐祐心直口快，两步上前拍了拍莲心的肩膀，低声揶揄道，“行啊，偷溜出去一趟，收获颇丰啊！”

却不想那手刚停在距离铠甲半寸的位置，就被一只玉笛不情不重敲了一下，他扭头去看，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带回来的“战利品”。

齐祐心生不满，回过头看向莲心，意思是这小子这么没礼貌，你看怎么办吧。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这义妹竟然真那么重色轻友，啊呸，轻兄，只见莲心没有多少歉意地抿抿嘴，“陆时礼初来乍到，还请义兄勿怪。”

勿怪勿怪，他真是哑巴吃黄连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几声沉稳的脚步，是萧钰。

他

只看了陆时礼一眼，就又将目光落在莲心身上，没有向齐祐那样刨根究底对方来历等等，只是淡淡地问，“旧伤未愈，可又添了新伤？”

莲心赶忙连连否认，又说了几句承蒙陛下挂念的客套话，说话间她一直半垂着头。

也就没有注意到，身边三个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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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