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门虚掩着,灌进来阵阵寒风,林不晚站门口等了一会儿觉得冷,掉头去了厨房。
“林老板,陈老师拿了酒,要放在哪里?”梁池先一步进门,换好鞋,客厅却没人在,于是稍提高音量问道。
林不晚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一只手扒在门框,手里拿着把葱。“就放在客厅吧,吃饭的时候直接开了尝尝。”
电暖桌最上面那层罩子已经被拆了下来,露出玻璃触感的桌面,摸上去已经被烧暖了。
梁池抬手的动作停顿,把装酒的袋子放在地板。
走在后头的陈琪熟练地打开鞋柜,找了双棉拖鞋换上,边走边摘围巾。
“折腾一天累死我了,”陈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桌罩掀起盖住腿,“下回主任再怎么说我都不当班主任了。”
林不晚乐了,人在厨房把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没想着指望你,早弄好了,蘸料你自己来弄。”
陈琪长嚎了一声,不情不愿把粘在沙发上的手脚撕下来,走起路来晃悠悠的。
她家的厨房不大,陈琪被先一步过去的梁池堵在门口,看见林不晚摆了一排瓶瓶罐罐在灶台上,递了个空碟在梁池手里。
“我把能调蘸料的东西都找出来了,梁老师你自己来弄你的麻酱。”说完像才注意到他似的,瞥过来一眼。“你也来。”
“得嘞!”
于是陈琪找了个空隙钻进来,驾轻就熟弄好自己那份,把火锅端出去。
剩下他们二人并排站着,梁池在麻酱瓶里挖了一勺,又倒了些香油,筷子轻而缓地搅拌。
林不晚在一旁看得正起劲,突然被问到:“你也想吃?”
梁池侧脸过来,眼睛微微张大。不太懂她一直往这边看的乐趣在哪儿,以为是改了主意也要尝一尝。
“我不用,”林不晚连连摆手,“我看看这东西正经该怎么吃。”
她就在外面吃过一次,都是别人店里调得正好的摆出来,想当然以为开盖即食。她不吃,却好奇吃法。
察觉到林不晚不自在,梁池没继续这个话题,嗯了一声,手上的速度加快,把位置让了出去,临了把洗干净的大盘蔬菜端走离开。
整瓶麻酱就受了个皮外伤,梁池把盖子拧很紧。洗菜时台面洒了些水,连带着瓶底都被沾湿。
她在旁边抽了张纸,把整个瓶身都擦个遍,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想起说不定一会儿还要来添,完全没必要。
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把它放在了干净些的架子上。
等她关门出去,酒已经被拆开来,外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今天的活动。
陈琪刚唠完,走着路脸还没扭回来,半路差点和她撞上。
反应过来的陈琪哎哟一声。
知道他在找酒杯,林不晚空出的那只手朝左边的电视柜一指,对方立马会意,走过去猫着腰抓了三个杯子出来。
而后双手捧着瓶身,满满倒了两大杯还不消停。
见他还想再倒,刚坐下的林不晚淡淡伸手,挡住杯口。
“别说你不喝?”陈琪一脸震惊望着她。
林不晚语塞,扭头望向梁池:“梁老师喝点吗?”
梁池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停顿,回道:“一点就好。”
“好。”随后紧盯着陈琪,给倒了个杯底。
锅里咕噜噜冒泡,蒸汽升腾像遮了块纱在中间。
一盒肉很快见底,林不晚夹了两筷子后基本没再吃,反倒是吃菜吃得多些。
她分神留意着陈琪,没让他饭没吃好先醉了。
装酒的瓶子是没带标签的塑料瓶,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
入口不辣,度数应该不高。
她家里的酒杯也就一般茶盏大小,陈琪喝了两杯,脸有点红,没到醉的地步,安静了很多。
正好,乐得清静。
她收回注意,夹了块土豆在碗里晾凉。
梁池坐在她对面,隔着白色的气看她。
“你不爱吃羊肉吗?”梁池看了一眼她的碗,发现她吃得很少,多是被他和陈老师吃光了。
“能吃,”林不晚想了想,“但确实谈不上喜欢。”
说完端起杯子喝掉最后一点酒,维持这个姿势没动。
低眼看着挂在杯壁的酒液慢慢往下流,带着琥珀般的颜色,还有点水果的香气。
喝完放下手,抿了抿难得透着红润的嘴唇。
玻璃杯敲在桌面,声音清脆。
“那你喜欢什么?”他毫无犹豫地问。
梁池视线在林不晚身上不曾移开,说完自己先愣住。
“等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饭。”连忙找补一句。
喜欢什么……
林不晚吸了吸鼻子,看了眼桌上能吃的东西,最后望向自己跟前的饭碗,犯了难。
若是问不爱吃什么,她能罗列个内容详尽的清单。
但喜欢吃什么,问的人不多,她自己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具体的来。毕竟在她眼里,只分不吃的和能吃的。
“甜的或者辣的?”
最后给了个无比模糊的答案,好像她的脑袋也随着这个问题被搅得一团乱。
“什么?什么羊肉?”
“怎么——就没了。”安静当鹌鹑的陈琪突然往桌子一扑,梁池怕他撞锅上,手快抓着陈琪的帽子,把人往回拽了一把。
被拽歪的陈琪懵了一下,把空掉的盒子端手上,确认里面什么都没了,突然一脸沮丧。
盒子里融化的血水溅了一滩在桌面,始作俑者没有半分要清醒的样子。
林不晚想去擦,梁池已经把醉鬼按回沙发,还顺手抽了几张纸擦干净水。
“醉成这样还知道吃。”
像是知道在骂他似的,陈琪嘴里的话没停,但换了个话头。
“燕子,燕子喜欢……喜欢……”说到后面,斜倒在沙发上。
不跟喝醉的人计较,林不晚想。
“梁老师帮我一把,给他挪个位置。”
她说着话就要往沙发去,步伐稳重。
然后,膝盖狠狠磕到沙发角。
“嗯?”
林不晚脑子里浑沌一片,咚的一声听得人龇牙咧嘴,她却像没感觉,只疑惑了一下。
自己一瘸一拐地挪过来,靠近后双手拽着陈琪肩膀用力。
但她抓的衣裳,这么一拉,突然被锁喉的陈琪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林不晚又“嗯?”了一声,低头确认,下一秒松开手,陈琪砸回了原位。她脸上写满不可置信的困惑,像是在怀疑刚才的声音是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思考,思考无果,思考暂停。
但即便语气再不耐烦,陈琪每一句醉话她都在回。
不知道听了多少声“燕子”后,林不晚终于没忍住,居然开始妄图和醉了的人对话。
“所以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不懂,更不明白他这余情未了的姿态。
然后陈琪就像被戳了痛处,狠狠扑腾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把林不晚认出来。
“你没谈过,你不明白。我踏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她想飞出去,我不想!我不想拖着她,也不想被拉着走!”吼完,人又关机了。
林不晚被他突然倒下的动作拉着向前,伤了的膝盖忽地刺痛,带着她往陈琪身上倒。
没等她抽手撑着靠背,就被抓着手腕拉回,等她站稳。
“你醉了。”梁池轻声说。
他手没松,就着这个力度领着林不晚坐到一边。
眼睛控制不住朝林不晚方才磕到的膝盖瞧,垂在身侧的手欲动未动,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站在她面前,梁池眼底暗淡。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头的陈琪趴着没了动静,像是睡着了。
林不晚从被牵着坐下开始,整个人看起来超乎寻常的听话。
没有平日刻意撑起眼皮的伪装,这会儿耷拉着眼,眸中唯一的光亮都被遮盖住,周身气质肉眼可见沉了下来。
然而又会在梁池稍有动作时,精准锁定住他,脑袋跟着他的移动转来转去。
炉子上的火早被他关了,四下寂静,林不晚也睡着了。
再有印象,是她和陈琪几乎同步地悠悠转醒,两人身上都盖着毯子。
桌上干干净净,她头有点痛,撑着坐起来的时候看到坐在凳子上守着他俩的梁池。
眼前飞速闪过之前的一幕幕,尴尬得林不晚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但这房子她才重新装修,必不能如她所愿。
和陈琪对视的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同样的情绪。
三无酒害人。
“哈哈,梁哥我刚才没太折腾你们吧。”陈琪一贯的吊儿郎当此刻也有点维持不住。
什么事啊这是!他一听是果酒才拿来的,以为度数不会多高,结果两杯子就撂倒了。
饶是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让刚认识的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抱歉,麻烦你了。”林不晚脸有些烫,耳后根都红了。
梁池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那抹绯红,很快移开视线。
“没事,你们后来都睡着了,”他放下手机站起来,“我给你们倒杯水。”
“丢脸丢大了。”陈琪见人没影了冲她说。脸上的笑非常勉强,更多还是为刚才的失态。
“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以为你们没感情了才分的。”林不晚道出疑问。
陈琪闻言颓丧无比,抹了把脸才勉强找回些精神。
“和平分手,她想闯,我想安定。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干你的我教我的,但后来什么小事都要吵。其实就是性格不合适。”
陈琪没看她,视线移到了窗外,外头黑得彻底,露出特别挫败的表情,狠狠抓了把头发。
“但是我玩不起,玩不起到不敢见面。”
明明另一方都主动找到跟前过,他也没迈过心里那道坎。
“刚才冲你发火,不好意思了。”
“什么?”林不晚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他为何道歉,笑了笑,“没什么。”
道歉什么的,不过是语气冲了点,完全没必要。
陈琪:“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林不晚抛过去一道不置可否的眼神,没再多问。
想起方才他的质问,破天荒起了为自个儿正名的心思,也为转移陈琪的注意。
从不曾主动跟人提起过那件事,现在想起,还有些惊觉自己的坦然。
总觉得像是隔了层幕布,看电影似的,有种淡漠的抽离感。
“再者,我其实谈过恋爱。”
“啊。啊?!!”
“我这年纪,很意外吗?”陈琪看起来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你,你你你,”陈琪收敛表情,也觉得自己有点夸张,放低音量,“这不是没听你说过嘛,而且你是我们这帮人里最没这个心思的了。我妈隔一段时间就要念叨你一回,看你也没反应。”
“没提是觉得没必要,又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陈琪被她一句“不是什么好回忆”梗住,他其实还算了解自己这个朋友,再大的事砸在头上,落在她嘴里都能轻飘飘过去。
能让她这么评价,绝对是坏透了。
“你这什么眼神?”怪模怪样的,一看就没想什么好事。
林不晚被陈琪满脸“怪不得你一直不找对象,原来是情伤”的意味逗乐,觉得这人不该去教书,去演戏多好,活灵活现的。
“这不是电视都这么演,像那种为情所伤,然后封心锁爱,看破红……”陈琪眼神从哀怨到了然。
“可别秀你的词汇量了。”林不晚打断了他的话,可也没正面回答。
一墙之隔。
什么都挡不住,梁池收回脚。
手上的杯子盛着温水,因为骤然撤回,水剧烈晃动下洒了些许出来,泼在他的手背。
顺着流进袖管,留下了一圈深色的水痕。
梁池看不见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但在她最后掺着笑的话里,听出了不愿细谈的意思。
他们的谈话已经停了,刚才的回避是时候结束。现在他应该走出去,把水递给她,然后礼貌道别。
可那早扎进心脏的根,被她唤醒,兀自又深了几寸,扎穿后从另一头紧紧缠住,跳得越剧烈便缠得越紧,让呼吸都成为了难事。
不为自己那点难言的心思,只为她的洒脱。
想她的过去,想象她只言片语里寄人篱下的难挨,轻描淡写中不那么好的恋爱。
原来他也会这么多情善感。
思绪一转再转,在彻底跑出天外前,梁池停下了翻飞的思绪。
“谢了,梁老师。”林不晚接过水抿了一口,没问他接水接了这么久的话。
他俩睡得挺久,眼看就要过十二点了。
看她喝了水后,眼中清明了许多,梁池预备着要走。
“我也要回去了,梁老师我们一路走一段。”陈琪跟着站起来,猛灌一口,将空掉的杯子放下。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路上注意安全。”
“好。”梁池不再停留,和陈琪前后脚出门,没走两步,身后响起脚步声。
林不晚裹了件毛绒披肩,在他们回头望过去时歪头,苦哈哈开口:“忘了还得去锁门,偷不了懒。”
不等梁池说什么,陈琪哈哈笑起来,嘴上没忘数落几句,在前面走得飞快。
“你不走?”最前面的人已经跑没影了,梁池却在看见她后没再挪过一步,站在楼梯中间看着她。
她问完后倒是动了,不过是朝她这边过来。
梁池的目光落在她的膝盖,语气中难掩担忧。“还好走路吗?”说罢便伸过来一只手。
林不晚想说不至于,话到嘴边看着面前这只手又咽了回去,看了他一眼,把手搭在上面。
那一下撞得确实挺狠,但没到走不动道的地步,无非多花点时间。
撑着她的那只手把她托得很稳,能感觉到梁池刻意放慢脚步一直配合着她的步调。
“我看到你冰箱里有冰块,你可以回去敷一下,明早会好些。”
林不晚想说没必要,瞥了梁池一眼,他的眉从谈起膝盖这个话题就没松过。于是不知怎么没说出口,只应了句“嗯”。
看见林不晚是被搀着下来的,早早到大门口的陈琪匆匆往回跑。
“怎么了这是?”
“撞到了,走得慢梁老师就扶了我一把。太晚了,你们赶紧回去吧,老师该等着急了。”
“我妈早睡了,”他看起来急得要原地蹦起来,“你行不行啊,我妈还说后天去家里吃饭呢。”
“又没断,”林不晚搭在梁池腕上的手轻拍了一下,随后抽离,“不过饭我吃不了了,帮我和老师说声,下回。”
“又要走?”陈琪习以为常问道。
“明天下午的飞机。”
“你要去哪?”一道声音响起,很急促。
林不晚一顿,不为别的,就是没想到会被追问,尤其开口的是梁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