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陈琪都被这冷不丁的话引得扭头过去。
陈琪早知道她习惯天南海北游逛,一年不见得能在这里呆满一个月,所以他不太问这类问题,涉及到对方关心的重要事情,及时告知就行。
不止是他一人,所有还算热络的朋友都是如此。最开始会问,久了便成为默契。
梁池的分寸感,原本让她以为是最不可能探究这个问题的人,事实也是如此,之前每一次的聊天都没提过。
她被问得有点懵,却看梁池就这样不肯移开视线,是未曾见过的执着。
但这样的情绪,很快在她沉默地回望后,慢慢被躲闪和懊恼占据。林不晚恍然意识到这人的原则和与人交谈时的礼貌规矩,在她这里会被成倍放大。
“就在杭城,那里除了饭不太好吃,玩的挺多。梁老师要是去那儿旅游,我带你逛逛。”
说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林不晚犹豫了一下,又说:“我的合作伙伴,也是很好的朋友。她的小孩马上满月了,而且工作上也有些事情。”
她补充完后面那句,还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脸。
一直旁观的陈琪看出这俩人现在气氛有些奇怪,深深看了梁池一眼,打声招呼先走了。
林不晚以为梁池不会再开口,毕竟现在确实有点尴尬。于是便要主动道别,被抢了先。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梁池说这种话时不偏不倚,不为自己找借口开脱,认定错了就是错了。
“冒犯到你的话我很抱歉。”
“哪里就冒犯了,”对于他的郑重,林不晚竟然觉得有些意料之中,“我脾气没那么差,犯不着总跟我道歉。”
接着她看见梁池的嘴唇动了动,又露出了熟悉的表情。明明对方还没出声,她好像已经预判到了对方的意思。
“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啊。”她打断施法,思索一瞬,上前短暂抱了男人一下。大家都穿得很厚,在片刻的触碰里,林不晚感觉像拥住了一颗裹棉被的树。
梁池却被这个拥抱弄得脑子差点宕机,又感知的时候,林不晚已经退开了。但他们之间的位置近了很多,他在这个距离低头去看她,万籁俱寂中只剩她呼吸的痕迹。
他快速眨了下眼,很久才稍稍偏过脸去。
同这样规矩到有些呆板的人交流,很多人会觉得没意思,会为时常的沉默感到尴尬。
林不晚却觉得这样刚刚好,她不会为安静下来的氛围感到不适。事实上在工作前,她最喜欢的就是找个无人的角落坐着,因为不用和任何人交流。
真正走出校园后,才知道生活不允许她当个“哑巴”,而绝大部分人的交友也容纳不下这样无聊的人。
她花了很多时间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需要成为这样的人。但唯有在梁池这里,她可以不隐藏本性里对社交的懒惰和不擅长。
脑海中关于梁池的想法百转千回,发着呆,林不晚眼前突然伸出了只手,晃了两下。
“想什么这么入神,你这回又是从哪里来的?”宋祈念轻轻坐在一边,和丈夫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合上门回到客厅,看见林不晚在沙发上发呆。
“老家那边,”林不晚回头看她靠近,说话时难得露出明显开心的神色,“顺带和朋友聚了聚。”
“我还说你要是太远就先别急着来了,像上回你跑新疆去了还紧赶慢赶跑回来,一问你,一天一夜没睡觉。”说到这事,宋祈念语气里带了嗔怪。
“虽然咱们还年轻,但不要仗着年轻这么不顾忌身体。”
那是一年多前,晚上开会看见了本该在十万八千里开外的人,很难不吃惊。
要不是看着实在憔悴,她一直追问,这人绝不会坦白。
“没那么严重。”林不晚最怕学姐谈这个,忙岔开话题。
“之前我就买了给孩子的礼物,现在拿给你。”把身侧的手提包放在膝上,她拿出盒子,里面是个小巧的平安锁。
“想半天送什么,最后还是觉得这个寓意好还实在。等长大点还可以打成别的款式。”林不晚身子前倾,将东西放在茶几上。
“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宋祈念说完这句话,站起来走开了。拍了拍林不晚的肩膀,显然还有话没说,抬脚走了,往主卧去,出来时手里多了样东西。
等她坐下,林不晚看清楚了,虽然款式不一样,但也是把平安锁。
“巧了这不是?这下甚至能换着戴,哪家小孩能有她贵气。”
“应该说默契才对。”林不晚没忍住又瞅了一眼,颇无奈地按了下太阳穴,为这出心有灵犀感到哭笑不得。
“哈哈哈哈哈……”
宋祈念见状,毫无包袱地笑得倒在她身上,一手撑着沙发靠背,一手环住她的脖子。
王仕安听到客厅实在热闹,小心掩上门,赶忙上前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宋祈年并不开口解释,笑意不止。
将两枚小金锁举到他眼前,王仕安呆了一下,也是立马明白了前因后果。配合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还夸张地揉眼睛。
“哎哟,这玩意儿还会有丝分裂呢。”
“胡说什么!”宋祈念抬手就是锤丈夫的胳膊,很自然把自家的那枚塞过去。
她高举起林不晚送的那把,仔细打量了一番,说:“真要有这种好事就好了。”
把小金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感叹道:“好看!等一会儿宝宝睡醒了给戴上试试,这可是她名副其实的小金库,姨姨送的妈妈不给她没收啰。”
林不晚也觉得实在有意思,她等宋祈念玩够了才从人手里把东西拿回来,随后看向王仕安,准确来说是看被放在桌子那头的另一个。
“王哥,能把您手边那个给我一下吗?”
“行。”王仕安也不问她要做什么,把金锁推过来。
林不晚冲他点了下头,给它们整齐摆着一起,然后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好,谢了王哥。”
“不看了?”王仕安一摆手,起身过来要把东西拿走,动手之前还问了她们一句,“我收进去了,挺贵的东西弄坏了心疼死。”
“去去,就你财迷样。”宋祈念说是抱怨,其实一路笑着看人进屋。
正回身子,开始讲起前几天的趣事。
“我跟你说,最近两边父母的亲戚送了一大堆东西来,都是些不便宜的东西。”宋祈念细数最近添的那些玩意,不由咂舌。
“你说我要不找个保险箱放着,那天我还问了你姐夫,他说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别人不知道家底在哪儿。”
见她说得起劲,林不晚等了两分钟,从包里又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除了这个,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盒子不大,看起来装着的应该也是首饰一类的物件。
宋祈念瞬间噤声,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心里想,这回再怎么样也不能收下。没有直接扫兴拒绝,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怎么?还有一把?她才满月,你怎么比我这个亲妈还娇惯……”
“不是。”
听出了宋祈念话里的拒绝之意,林不晚有些着急,动作很快地凑到她面前把盒子打开。
补充道:“不是给孩子的,是给你的。”
宋祈念一怔,跟着她手上的动作看去。
黑色丝绒的里衬,放着一条精巧的珍珠项链,在穿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这事她打算了很久,但到了这个时候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林不晚后面的话说得很慢。
“我记得你喜欢珍珠,想来想去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我想,这样的日子,孩子的礼物不会少,但你也要有礼物才对。”
在她这个年纪,身边同龄或年长些的女性朋友很多都结婚了,然后选择孕育下一代,在有了孩子以后生活的天平无底线偏移。
尽管她不觉得学姐会那样,但这样的日子,注定绝大多数人的关注都只会在孩子身上。
“学姐,庆祝你成功走到人生的新阶段。”
“这条项链送给最勇敢的你,希望你往后能事事顺意。”
林不晚脸上笑意很浅,不似开头那样不好意思地一直闪躲,在此刻直白的注视中,流露的关心和祝愿有如实质。
宋祈念把项链托在手心,声音带了几分哽咽:“你说你,这样的日子还要惹我哭。”她眼底已有隐隐的泪光。
“帮我戴上看看吧,你挑的一定好看。”
“好。”
林不晚接过来,侧了侧身,将学姐的头发挽到旁边,小心扣上后面的锁扣。
余光瞟到个人影,看过去,王仕安手撑着门框,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二人对上视线,他眉眼都松了,扬着笑冲她点头。
“好了。”她刚说完,宋祈念整理好情绪,低头一直看脖子上的项链,不一会儿又拿着手机照来照去,但怎么都不满意。
“拿这个看吧。”王仕安适时找来了一面镜子,在边上坐下。
宋祈年接过后摆弄了好久才放下,明显喜欢极了。他们又聊了会儿近况,才谈起正事。
说起过两天有个沙龙,邀请函已经发到公司,于情于理该去一趟。
“我去吧。”林不晚几乎不多思考地说道。
就时间上她最宽裕,这种活动他们一向是谁有空谁负责去一趟。
夫妇俩闻言看了看她,犹豫片刻纷纷点头认同,眼下的情况他们的确走不开。
“那好,这次你去,下次你王哥去,咱们轮流去听废话。”宋祈念平日工作时很严肃,有些刚入职的小年轻最怕的就是她。
不过现在只有他们,还有心情开玩笑打趣。
聊完工作的事,三人之间的氛围又松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问到她头上,林不晚就回两句,也不用刻意抬头。
她捧着手机,挨宋祈念很近,几乎贴着大腿。现下她注意力全在手机上,下意识就往前动了动,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些,没再肩抵肩。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拉出刚拍的照片,截掉边沿。
然后点进微信,找到梁池的聊天框。
【小金锁的双胞胎兄弟】
附带一张图片,发过去。
“给谁发信息呢?”还是这么好玩的口吻。宋祈念只是想喝口水,刚才聊了一阵,有点口渴,无意看到了林不晚发的信息,没多想就问了。
“新认识,不,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应该也不能说新认识了。
林不晚不知道的是,她在说这话时全然放松的姿态和眼尾都带笑意的神态,放在宋祈念眼里多稀奇。
“哦——新朋友啊。”宋祈念也不多问,喝完水后倒了回去,没再像刚才那样聊着天隔个三两句就要带上林不晚。
【梁池:你送的贺礼?】
【没错。】
她回完这句,对方就陷入了“正在输入”中。
林不晚捂嘴轻笑了一下,仿佛已经看到梁池对着手机屏幕,拧眉竭力思考措辞的样子了。
【梁池:你朋友,生的双胞胎吗?】
看完这条,林不晚更是感觉她笑得肩都开始抖了,憋不住咳嗽了两下。
对面见迟迟不回消息,也猜到可能是想错了。
【梁池:所以不是吗?】
【梁池:那是什么?】
林不晚看他接连发了两条信息,也不再刻意磨蹭卖关子,给对方发过去一条语音讯息解释了原委。
语音有些长,梁池点开时,先注意到的是林不晚开头笑的那两声,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扫过耳膜,让他不自觉耸起靠近听筒的那只耳朵,蹭了蹭。
而后语音戛然而止,他一点内容都没听进去,只得再点开一次凑近。
不知不觉跟着语音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