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不算太意外,合同上原本签署的货物如今被调包,本来就和采购部的脱不开关系,但棘手的是,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内涉事人员居然全部逃的干净了,准备的倒是够充足。
现在已经入夜,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窗外街道上偶尔传来的车流声。
方瑜因为疲倦和疼痛安静了不少,易泽则低头看着手机,曲一舟发来了新的调查进度。
上季度夏装的供货商王肃,西城人,在泽安被爆出使用有毒面料后便逃去了西城乡下,目前应该是这群人中唯一还留在国内的。
易泽脸色阴沉,事情从开始到现在,再到关键人物消失,节奏快的惊人,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背后之人蓄谋已久环环相扣的计划。
至于黄主管……他对这人了解不多,平常在公司并不是多起眼的角色,做这一切不知道是受人指使还是另有所图。
他收起手机,目光落到病床上安静的身影上,方瑜身上的伤不算特别严重,早上天气严重还有些失血,现在已经有所好转,医生说伤口恢复几天就能出院。
他准备明天去供货商所在的村庄看看,希望能碰上那个王肃。
医院的夜晚很安静,室内没开灯,方瑜早就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视线,此时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含着点倦意,“在看什么?”
“工作的事。”易泽含糊,没打算细说。
方瑜“嗯”了一声也没追问,只是侧着脸看他。
夜晚的月光下,易泽的轮廓显得比平日里柔和,从他出事之后,这个人的态度就明显和以前不太一样,虽然之前和方瑜相处也是有一句说一句,但细品总能品出一丝爱答不理的敷衍,方瑜知道,这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来自对方心里的愧疚,他目光停在对方脸上,有些出神。
两人又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题不知不觉跑到了易泽养的狗身上。
说起学长,易泽一下就开始有些滔滔不绝,从它小时候拆家都糗事到它第一次学会开门,再到它每天五点准时用湿漉漉的鼻子拱醒他,易泽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松和宠溺,这几天一直灰蒙蒙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方瑜就在一旁认真听着,没有插话,这应该是两人目前为止最宁静最和谐的时候了。
等易泽讲完一段,方瑜才轻声开口,“为什么给他起名叫学长啊?”
刚还在滔滔不绝的易泽忽然顿住了,没有像问道其他问题时那么随意自然。
学长名字的由来到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但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始终无法避免的主人公。
那就是方珏。
作为狗的另一个主人,学长的故事当然也与他有关。
易泽侧头看向身侧的方瑜,他不喜欢方珏,刚刚一大段关于学长的叙述中他都有意无意的绕来了方珏这个名字,他不想在一个明显讨厌方珏的人面前提起他,这样两个人都尴尬。
方瑜的眼睛在夜里格外明亮,也许是刚刚易泽敞开心扉的畅谈或许又是因为别的什么,此时他的脸上没了平日里那份忧愁心事,更多的是一副乖巧聆听的姿态。
易泽看着看着,记忆中方珏的形象与眼前人重叠,他有些出神。
学长是他和方珏在高中时捡来的。
两人的高中离家不算远,每每下学都是一同结伴归家,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刚走出校门没几步天上就下起了大雨,即使一路挑着屋檐走,抵达商店的时候还是被淋了一身的水。
雨一时停不了,易泽在超市买了一把伞,方珏看见易泽手中的伞还有些疑惑,手指勾着伞柄连人带伞一同往身前拉了拉。
“怎么只买了一把。”声音里是明知故问的笑意。
易泽看着近在咫尺的温柔笑脸,心脏都开始不由自主的加速跳动,他强装镇定的解释,“够我们两个人用了。”
“哦——”方珏尾音拉的很长,非常轻易的便接受了易泽的借口,像是看穿了什么却不说破。
易泽发现自己那点小心的每被揭穿,心头一松,看着身边人的笑脸,自己嘴角也控制不住的向上扬起。
这家超市位于市区的十字路口旁边,雨伞“哗”一下撑开,两人刚重新踏进雨里,方珏就眼尖的看到了远处斑马线上趴着的东西。
“易泽,你看!”他拽拽身边的易泽朝那个方向指去。
易泽顺着他手指的视线看去,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正蔫蔫地趴在那里。
绿灯亮起,方瑜拉着易泽好不容易地跑向马路中央,也不管裤脚被溅起的水花淋了个透。
斑马线上被雨水打的瑟瑟发抖的黑白小毛团无助的呜咽两声,方珏附身想都没想便将它抱进了怀里。
那是一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边牧犬,浑身湿透,毛发紧贴着瘦小的身体,像一块被丢弃的抹布。
边牧不是土狗,按理说被抛弃的可能性不高,两个少年想着说不定是跑丢了,也许他的主人现在也正在找他呢。
两人一狗重新回到了路边超市的避雨棚下面,方珏小心的查看这怀里的狗,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不知道内脏有没有什么事情。
他皱着眉,“可能是跑丢了?这么大的雨主人一定急坏了。”
易泽看看小狗空荡荡的脖颈,没说话。
避雨棚不算大,漂斜的雨丝依旧会淋到两人身上,易泽重新撑开伞,默默移过去罩住了方珏和那只小狗。
伞不算太大,两人一狗挤在一起勉强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干燥的避风港,小狗身上冰凉,连动静都开始变得微弱,方珏连忙脱下身上的衣服,用稍微干燥的布料裹住小狗。
雨急风大,两人渐渐由站着的姿势改为蹲着,易泽的外套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转移到了方珏身上。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脚边渐开小小的水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势始终不见小,那个推测中的主人也没有出现。
怀里的小狗在被包裹进外套里后状态好了许多,方珏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声音温柔,“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狗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于是方珏就继续问身边的易泽,“你说我们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好?”
已然是把自己当成了小狗的新主人。
“小白。”易泽随口说。
“真没新意。”方珏笑着吐槽,他假作沉思,又转头狡黠地对易泽说,“叫学长怎么样?”
易泽歪头,“为什么?”
方珏笑笑,“我希望他像学长你一样聪明。”
方珏和比自己大一岁的易泽是同届,偶尔捉弄易泽时很喜欢叫易泽学长。
易泽心头划过一丝微妙,自己昔日的专属称号被一只刚见面几十分钟的狗抢走,易泽有些不开心,他不动声色地抿抿嘴。
方珏立刻察觉到了,以为对方觉得自己在内涵他是狗,手忙脚乱的解释。
易泽看他这样也忙不急的澄清,他才没这么以为呢,他扫过对方怀中抱着的小狗又看向小狗新的主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和他怀里的小狗如出一辙,心里那点不乐意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既然已经想好小狗叫什么了那就叫这个名字好了。
总归只要方珏喜欢就好。
“那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好啊。”
怀里微弱的体温透过衣服布料传递到掌心,两个少年一把伞勉强遮住两人一狗,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积水往家的方向走。
再后来,刚到新家不久的学长被小主人带到了易泽家。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十分明媚的午后,他刚打开门,就看到外面面带苦涩笑意的方珏和手里牵着的,明显变得健康强壮的小狗。
方珏把绳子往前递出去一些,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失落与歉意,“家里不让养,你能收留他一下吗?”
于是,名叫“学长”的小狗在短短几天内迎来了主人的第二次交接。
“易泽?”
方瑜的声音将易泽从遥远的回忆中猛然拉回,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然看着方瑜的脸走了神,那相似的轮廓在昏暗中几乎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合,易泽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低声说:“抱歉刚刚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关于我哥的?”方瑜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易泽沉默了一会还是点点头,他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而是绕回去回答了方瑜刚刚的问题,“学长的名字是方珏起的。”他的声音中带着点几不可察地怀念,“它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养的狗。”
“哦——”方瑜长叹一声,声调中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句似是而非的感叹,“真好啊。”
易泽不解地看着他。
方瑜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很轻,有一种近乎叹息的真诚,“你很爱它。”
易泽不清楚方瑜这个ta指的是狗还是那个给狗取名的人,但他没有追问,而是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
他爱他们,不论是那个毛茸茸的生命还是那个陪他一同走过青春岁月的少年,他们都是他无法割舍,不可缺少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