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深秋,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席卷了全城。就在这瑟瑟秋风里,阿依沙病倒了。
来长安的这些时日,她就像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联系演出场地、与乐坊协商、编排新舞蹈、盯着舞衣的制作、还要操心阿月、小时的饮食起居……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她太累了,身体的疲惫被强大的意志力压下,连她自己都未曾在意。
直到这场寒潮。病势来得又急又猛,高烧如烈火般席卷了她,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虚弱得几乎无法从床榻上起身。喉咙更是肿痛难忍,嘶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阿月和小时吓坏了,她们从未见过如此虚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阿依沙。两人慌忙请来了大夫,诊脉、开药,一番忙乱后,虽然用猛药暂时控制住了骇人的高烧,但阿依沙的身体已然被掏空,元气大伤,虚弱不堪。大夫再三叮嘱,必须卧床静养,不能再劳心劳力,否则极易落下病根。
然而,之前谈妥、已经排上日程的演出却不能轻易取消。舞团刚在长安站住脚,信誉至关重要,一次爽约可能就会断送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可病中的阿依沙也离不开人。阿月和小时既要登台,又要轮换着照顾她,根本分身乏术。
在这陌生的长安城里,她们举目无亲。慌乱与无助中,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林清寒。
看到阿依沙的那一刻,林清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那个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女子,此刻正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往日里流光溢彩的琥珀色眼眸也失去了神采,只剩下病中的疲惫与浑浊。她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风雨打湿了翅膀的鸟,脆弱得让人心疼。
林清寒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俯下身,柔声道:“好好修养,其他的事,不必担心。”
林清寒很快找来了一位信得过的阿娘。那阿娘手脚麻利,心思细腻,真把阿依沙当成了自家女儿般细心照看,喂药、擦身、换洗衣物,无不周到。
林清寒自己,只要一得空闲便会过来。她并不多话,但那份无声的陪伴和落到实处的关切,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安心。
阿月和小时则依着阿依沙之前定下的计划和排练要求,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合乐,排练,准备演出服饰……处理得井井有条。她们知道,此刻能保证舞团的演出和声誉,就是对阿依沙最好的安慰和支持。
小院里虽然少了阿依沙忙碌的身影和爽朗的笑声,但在林清寒的安排和阿月、小时的共同努力下,一切依旧在平稳地运行着。病榻上的阿依沙,在迷迷糊糊间,能感受到这份来自各方的、坚实的支撑,心中那些因生病而带来的惶然与无助,也渐渐被暖意所取代。
这天精神稍好的阿依沙靠在床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没有我,她们也能演出得很顺利……”
正坐在一旁为她剥橘子的林清寒闻言,抬起头,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失笑:“说的什么话!”她将剥好的橘子瓣递过去,“这正是因为你之前安排得妥当,事事都有章法,她们如今才能循着你的规矩,有条不紊地执行下去。”
林清寒知道阿依沙是凡事亲力亲为、将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的性子,如今骤然病倒,被迫闲下来,难免会胡思乱想,觉得自己不被需要了。
她将橘子放在阿依沙手边的碟子里,语气温和但认真地说道:“其实,有时候你也不必事事都如此操心。很多日常事务,她们自己能打理好的。你总要试着稍微放手一些,也让她们多些历练的机会。”
阿依沙望着窗外院子里正在练习步法的两个年轻身影,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低声叹道:“怎么能不操心呢……”她收回目光,看向林清寒,“舞者的黄金状态,也就那么几年。舞台上,永远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我只想着,趁着我还有精力,多为她们筹划些,让她们能在最好的年华里,毫无保留地大放异彩,在这长安城里,留下属于她们的名字。”
她的声音因虚弱而轻柔,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执着与期望。那不是掌控欲,而是一种近乎母性的守护与成全。林清寒看着她苍白却认真的侧脸,心中触动,一时无言。她明白了,阿依沙的“操心”,并非不信任,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爱护与一种对艺术生命短暂的清醒认知。
听着阿依沙那带着疲惫却依旧固执的期望,林清寒心中微软,又有些无奈,语气放缓,: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阿依沙。该放手的地方,终究还是要学着放手。你看,现在你病着,她们不是也将事情处理得很好么?”她目光扫过院子里认真排练的两人,“她们比你想象的要能干。凡事若都压在自己肩上,迟早会像这次一样累垮的。身体要紧,这才是根本。”
阿依沙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自嘲:“现在想不放手也不行了……” 病弱的身体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