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意单手握着向日葵花托,没什么表情地出了办公室门。
邱意一人在长长的走廊上疾快地走。
廊上斜射过来的夕光眩眼,手里的向日葵明媚得刺眼,和她低沉素色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越接近上课,各班的人对侵入者的感知更敏锐,连走廊上细微的走路声都能引起路过班级得小片的眺望。
邱意低头看了眼手里黄亮的花,太过惹眼。
一路疾走,她也没忘想着如何藏住这支惹眼的花。
她摸着袖口,比划大小,飞快思索后将花柄伸入袖口,她修长的手指半覆在花盘,刚好看不见。他们的校服本就偏肥大,加上她人十分瘦削,藏住一支花绰绰有余。
她抬眼看了眼路,只需再过一个楼梯口就到教室。
她仔细藏好向日葵,没注意楼梯转角有个人靠在墙上,正偏头看她。
“在藏什么?”一声懒洋洋调在邱意耳旁响起。
邱意手指微顿,警惕望向那人,目光不觉锐利起来。
又是他。
邱意没摆好脸色,明显加快脚步。
“等等,这个你不要了?”贺商陆似非似笑地拦住她,捏着轻飘飘的卷子在她面前抖了抖,悠悠说道:“不是说好等会儿来拿么?”
邱意黑黢黢的眼珠盯住贺商陆,同时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伸手去抢。
贺商陆早有预料似的,手倏地抬高,笑眯眯地看邱意:“不说点什么吗?比如谢谢?”
贺商陆看着邱意冷静的眼,笑得更加恶劣。
邱意踮起脚去抢,仍捞了个空,也没功夫管袖口里的花刮得她皮肤生疼。
邱意绷着脸,像块坚冰,她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给我。”
语气听着是相当的不快。
“你说给你就给你?”贺商陆简直乐了,哼笑一声,“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从你班主任那拿过来的。要不是我,郑老师这会儿也该看出你的小心思了吧?”
邱意漆黑的眼珠忽然顿住,几乎咬牙道:“我最后说一遍,给我。”
“原来是怕被人发现啊?”他扬眉,目光深深地盯住她倔强的脸,直截了当地戳穿她:“原来你是怕被人发现,你在控分。”
邱意眉梢一跳,但脸上分不露破绽。
贺商陆对邱意冷静的样子并不意外,他扯着卷子徐徐道:“你挺聪明,这种题你能做对不稀奇,但巧的就在,你错得常规又不常规。”
他目光幽深地盯着邱意的脸,放低声音,“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有些能得分的步骤是你故意跳的,而那些容易被老师关注到得错点你又没错,是不敢错吧?你怕老师关注到你这份特殊的试卷。”
他的声音缓缓又带点蛊惑。
“我看过了,这张卷子最低98。而按你的意愿,分数就在82左右,很折中的分数,不算很高,也不算低分。”
贺商陆忽然笑了:“所以,你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考高分?”
邱意收下手,往后退一步。
“你心虚了。”贺商陆俯身逼近她的脸,满脸揶揄,“你在办公室装得倒是挺镇定,但也不是能骗过所有人。”
“是又怎样?”邱意直接摊牌,冷冷道。
她退后一步,并直勾勾盯回去,露出同病相怜的表情,显得讽刺:“我看你在办公室,你不也那么能装,就不累么?”
她声调不起不伏,说出得话如冰水淌过,沁得人心寒。令人心流微滞,气息稍顿。
这回轮到贺商陆笑容微僵。
邱意瞄准时机,一个箭步上前,轻松揭回试卷。
柔软的纸张在她手心有了实感,她眉眼忽然燃起一种挑衅劲,抬眼轻哂:“看来我猜中了。”
邱意拿回卷子不作停留,在空气中留下一句飘渺的话和平静的背影。
“不知道借卷子之前要经得别人同意么,这是最基本礼貌。”话音如水般平淡,让人听不出谴责或者诘问,倒显得游刃有余。
贺商陆没空细究她语调的细微变化,目送邱意平静离去的背影。
等人进了教室,消失在他视野里,才靠回墙上,脸色跟吃瘪了般,他摸着鼻子,半天才冷哼一声:“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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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教室前,邱意拿回来的试卷正好做掩体,可以将花藏得严严实实。
至于这支麻烦的向日葵要怎么处理,她随便想了个对策,等放学后人走光得时候,随便找个瓶子插上。
离上课铃响只有一两分钟,班里人窸窸窣窣陆续拿出课本就等老师推门而入了。等门被推开时,班级安静一瞬。
不少人偏头看向门口,不是历史老师,是那个扑克脸留级生。
各人只看了一秒,纷纷低头下去做自己的事,谁也看不出她手里的端倪。
邱意无视成束的目光,冷脸面色如常地进了教室。
在同桌丁巧巧翘首以盼的炙热目光中,她面色平淡地坐回座位。
“你终于回来啦!”丁巧巧见邱意不怎么理她,更加主动,指着邱意手里的卷子,“你把昨天的周测卷子拿回来了?郑老师阅完了?”
没等邱意反应,她自来熟一般将邱意搁在一旁的卷子扯过来看。
丁巧巧小声惊呼:“我的天,这么难的题你考了93?我可要好好瞻仰瞻仰……”
旁边邻座几个同学听见分数,好奇瞅过来,小声嘀咕了一句“分居然这么高”
前桌握着笔回过头,不耐烦强调:“你可不可以小声点。”
丁巧巧鹌鹑似的缩回头,意识到自己又吵到前桌这位严肃的学霸,连忙捂嘴道歉。
但前桌没急着回头,目光迟疑了瞬,用手里的支笔朝着邱意方向,给丁巧巧点了点。
丁巧巧一愣,转脸看见邱意不太好的脸色,比刚刚进门时还要冷上一度。
她正硬生生将卷子从桌面上丁巧巧胳膊肘下往外扯,卷子已经变了形。
丁巧巧立刻讶异抬手,卷子瞬间松快滑出。
邱意拿回卷子后,并未说话。
她固执地将卷子反复展平后折起,实在展不平。最后她木着脸,随手丢在数学教材里,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丁巧巧虽然神经大条,但她能感受到她俩间的低沉气压,对她单方面的,此刻直觉告诉她,邱意似乎不高兴,于是她干巴巴地望向邱意:“我惹你生气了吗?”
邱意眉眼也没抬,只淡淡说了句:“我不喜欢别人越界。”然后她温起历史书来。
丁巧巧听不出喜怒,但直觉告诉她,邱意不太高兴。
她踌躇了下才问:“是因为我刚刚拿了你卷子?还是因为我念了你的分数?但93分不是很好吗?……难道是郑老师在办公室凶你了?”
丁巧巧每个疑问都在邱意的雷区蹦跶,邱意本就心烦意乱,这会儿丁巧巧说起话就滔滔不绝,听得她更头大。
丁巧巧还在滔滔不绝,完全没注意到邱意脸色越发冷,她还亲昵晃动邱意手臂:“你说话好不好,我真的怕你……”
“不高兴”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丁巧巧的声音倏地被邱意无情打断。
“能安静会儿吗?”邱意按住突突的太阳穴,声音疲乏且淡漠,“你很吵。”
丁巧巧被邱意冷漠的脸吓住,不知所措:“我……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了,她嗫嚅道歉:“对不起……”
眼眶忽地就红了,她低头下去,人在位置上安静缩成一团,没再说话。
邱意好像也讨厌她,她更想哭。
她想起她接触过的每个人,都很厌烦她,至于她为什么被烦,她也死缠烂打追问过,他们都是以看傻子般的目光看她,不说话。这会儿她听见邱意那么说,她好像搞懂了那些人的意思,原来她很吵,让人厌烦,甚至让人觉得愚蠢。
这时候历史老师突然推开教室门,露出个头留了个信,“等会儿要开会,自觉做作业”后,匆忙离门而去。
邱意听见,把历史小测默默换成数学小测,再把刚拿出的历史书摆在一旁当掩体。
丁巧巧看着她这行云流水的动作,边哭边自觉换了本数学习题册。
而后,她擦干眼泪,小心翼翼鼓起勇气问:“我真的很烦人吗?”
邱意提笔在算一个小式,没瞧她:“去写作业就不烦人了。”
这下丁巧巧撇撇嘴,彻底安静。
邱意难得清净,她还以为丁巧巧醒悟了。
她低头专注解题,小测的选择题一气呵成,没人打扰,她写得很舒畅。
她正准备提笔算计算题,忽然听见微弱的泣声。
邱意迟疑停笔,转过眼,视线落在丁巧巧蜷缩埋头的身上,还时不时听见细微的擤鼻涕声音。
她在哭?邱意看着她思考了会儿,仍想不清楚她为什么哭。
她目光回到试卷上,想了一会儿,从桌洞里掏出一小叠纸巾,轻轻放在丁巧巧桌边上后,然后继续埋头做题。
丁巧巧看着洁白柔软的纸巾,仿佛被她无声安慰了,她这会儿似乎又不那么难过了。
“这是什么,”丁巧巧忽然看见地上深绿色的不明物,弯腰去捡,翁声翁气问,“这是向日葵吗?好漂亮。邱意,是你的吗?能给我看一下吗?”
邱意伸手去摸放桌洞里的花,不知它什么时候落在地上。
她看见丁巧巧眼眶通红,简单嗯了声,这会儿也不忍心拒绝。
丁巧巧去摸向日葵花瓣,眼睛亮晶晶:“好软啊。”
丁巧巧情绪跳转得剧烈,人总是大大咧咧,坏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什么也不放心上。
邱意经过两周的相处,也渐渐摸清她的性格,对此也见怪不怪了。
这会儿丁巧巧几乎忘了哭,没过一会儿又开启了话唠模式:“那我可以把它插水里放你这边窗台上吗?每天看看它,心情就很好。”
“随便。”邱意点头,正好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