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楠收到裴左将军命令,前往族地一探究竟。
穿过此处丛林便能看到术师族地了。
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总喜欢将领地建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二脉也是。
出事连个驰援都难,真是活该。
裴南楠心中讥讽,她脚下生风,步伐再次加快。
如离弓箭矢急射而出,卷起落叶飞旋。
突然,一道惨白寒光撕裂视野,直刺眉间!
她浑身一凛,脚下生根般猛地钉在原地,与此同时,腰间长鞭已应声弹出半截,耳边传来兵戈碰撞声。裴南楠眉心紧蹙,尖锐的刺痛从颈间蔓延,她抬手探去,指尖触碰到温热的黏腻,定睛望去,猩红血流自指腹淌下。
一声散漫的笑声幽幽传来:“二脉如今弱到什么人都放出来丢脸了吗?”
裴南楠自知敌在暗处,鞭子紧握,观察四周:“你又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说风凉话?”
“我?”那声音笑的更渗人了,连带林子也跟着晃晃,“来杀你的人!”
话音刚落,那人便欺身而至。
裴南楠快速闪身避开,仍听见剑锋划破衣袍的撕裂声,在她转身之际,瞳孔骤缩,钉在那漆黑的黑袍上。
那人身形极快,一沾即走,同她拉开距离,隔着树木遥相对望。
裴南楠皱眉,看着她,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是卫卫?”
“看来还不是太蠢吗,”卫卫掀开帽露出一张秀丽的面庞,眼尾上扬,闪过阴郁般的憎恨,“独自一人在此,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命吗?”
“贪生怕死的叛徒也配在本小姐面前嚣张?!”裴南楠不甘示弱,再怎么说,她是裴氏大小姐,出去代表了整个裴氏,不能被人看扁了。
“叛徒?我从来就没把你们裴氏当回事,谈什么叛不叛逃?”卫卫笑意一收,眼角下压,如毒蛇般吐着蛇信子:“你这张嘴够硬,我不喜欢。”
说着欺身而上。
卫卫剑术高强,术法也在她之上,裴南楠只能被动格挡,撑下这一击,再寻突围。
谁知那剑锋还没碰到她,突然反转,裴南楠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卫卫一声惨叫,接着又是一声撞击声。
等她回神寻声望去,只见卫卫整个人撞击在一棵巨树上,浑身瘫软无力挣扎。
她居然都没反应,什么人居然尚未现身就将卫卫打的毫无招架可能。
“你可真是好样的,欺凌弱小学了个十成十啊,卫卫。”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自身后而来,她匆忙回身,就见两人缓步走来。
走在左边的那人她不认得,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的,面上带笑却总给人一种疏离感。
另一位恰恰相反,一眼看去跳脱极了,白衣张扬,几根红色衣带随身摆动,显然是个闲不下来的主。
不过怎么看怎么像裴南泽就是了。
也就在此时,那不安分的主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裴南楠才如梦初醒,这就是裴南泽。
不久前的裴江两人离开术师族地,便进了这片林子。
“江大人,走慢点啊。”裴南泽几步跟上,“干什么走这么快?”
江知眠:“饿鬼者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裴南泽坦诚极了。
江知眠盯着他,了然:“那就是你猜到什么了?”
“……”裴南泽笑盈盈地脸上出现一道裂缝,他上下打量一番江知眠,小心开口:“我厉不厉害?”
江知眠瞪他:“谁要听你说这个?”
裴南泽扯着他袍子,在手里摇晃:“哎呀,我看人家戏折子里都夸的嘛。我,我就猜出来你将……”
他说一半突然顿住,江知眠等了片刻,仍旧没有下文。
叹口气,顺着他道:“你最厉害,快说吧。”
裴南泽尴尬道:“那什么伞藏在哪里了。”
他声音很小,卡在嗓子里,短短这几字愣是连在一起,听不出个所以然。
片刻,江知眠懂了,这家伙不是不想说,是又忘记名字了。
“难为你还没有忘个干净。”
裴南泽权当这是在夸自己的,望着四周长得一样的林子,“这是哪?干嘛来这里。”
江知眠:“杀人。”
“?”裴南泽挑眉:“你说这话还真挺意外的。杀谁啊?”
江知眠抵着他后背,挨在树后,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融入了四周渐起的风中:“等着就知道了。”
裴南泽不答应,侧过头想看他,枝叶的阴影在他脸上晃动:“你告诉我啊。”
然后下一秒,就被江知眠微凉的手掌精准地捂住了嘴,所有疑问都被堵了回去。
静下来,四下林子茂密,按理说总会有飞禽走兽来袭,总归不是死寂。
鞭子抽打破风,剑气凌厉霹雳,接踵而至。
裴南泽眼中的戏谑褪去,变得锐利起来。他依旧保持着被捂嘴的姿势,气声道:“你是不是跟商泽晏说了什么?比如我们走后春宴众人知道族地异象的反应?”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手心,江知眠手指一蜷,松开道:“你觉得呢?”
裴南泽目光沉沉:“我觉得我知道要杀谁了。”
“族地异象,陛下势必要召开朝会,派人前来族地一探究竟。说不准还要体现一下他那无处安放的虚伪父爱,这不重要。”
裴南泽摆手,不甚在意的嗤了一声,食指弯曲成勾状,“我让裴恪在朝会上放个勾,一旦陛下派人,就设计命裴家人来此地,现在看来有人比我先一步说了?”
江知眠同他对上视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此次柯卡里来大兖,某人为了不被弃用,冒着被你发现的风险也是要来的。苗苗之死,没能对你造成危害不说,反倒让她计划泡汤,只能逃窜到北漠。想来她已对裴家怀恨在心,现在有个落单的裴家人,这个饵,她不可能不咬。”
卫卫看清来人就僵在原地,脸色惨白,映在相衬的黑袍下更像没了生气的一具干尸。
“那年浴佛节街边,他将你带回裴家,让你有一处皈依。而你,又是怎样对待他的?”
四周静谧无声,静悄等候这场审判。
“你也知道怕?”裴南泽踩着枯枝朝她走去,每一步都狠狠敲击在她心尖,“你在三坊鼓楼围杀苗苗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会怕?”
裴南泽摩挲着手中铜钱:“这儿不错,是个埋尸的好地方,你觉得呢?”
裴南楠瞪大双眼,猛地倒吸一口气凉气,这也太狠了吧!
她看向不远处站在那只字未言的公子。
居然都不反驳一下的吗?
看着怪心怀慈悲的原来也是的残暴的主啊。
卫卫额头冷汗涔涔,手脚止不住颤抖,想要逃离,她后悔了,不应该听到有裴家落单的主人就苍茫现身。
她想狡辩,发现喉咙沙哑,发不出声响,想逃走,发现腿脚瘫软。
裴南泽手中铜钱快速变化,短短几步路,原本圆滑的形状就变成了一个个锋利的铜针。
铜针在他手里旋转着,泛起术法白光,光线缓慢聚集在铜阵四周,形成了一圈圈浮动的咒文。
“知道这是什么吗?”裴南泽轻声问,很贴心怕她看不到,朝前递了一下。
卫卫脸上难看到了极点,嘴唇哆嗦着:“不,要,不……不。”
裴南楠也看出来,那是缠绕的白色术法是碎魂针,将灵魂撕碎的一种禁术。
裴南泽手腕轻翻,那枚凝聚着冰冷白光的碎魂针悄无声息地脱手射出。
没有破风声,没有凌厉的气势,它只是划过一道极淡、极快的流光,像融入黑夜的雨,投入卫卫周身穴窍。
卫卫身体猛地一僵,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最初是死寂。
随即,一道道刺目的白光从她的七窍、皮肤的每一寸裂缝中迸射出来。
裴南楠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抬手挡在眼前,指缝间她看到卫卫的身体在那白光中剧烈地颤抖、扭曲,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持续不断。
不过短短一两次呼吸的时间,原地,卫卫原先所在之处,空无一物。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令人心悸的术法波动,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死寂。
那一刻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反而精神过度紧绷的疲倦凶猛袭来。
这是在他身上的六道碎片消散了……
江知眠挡在身前,用这种近乎霸道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力。
“术师族地已无事,裴大小姐可回禀了。”江知眠手捧着裴南泽脸颊,却对裴南楠如是说道。
裴南楠自知多问多错,客气两声离开了。
隐隐有冷香浮现,那是术师不可回头的末路终点。
先是对抗饿鬼者,再有这碎魂之术,施加在裴南泽灵魂上的防御终是破碎。
良久,裴南泽开口,没了往日的轻快,听上去很是沉闷:“我很坏的,奉江大人。”
这不像裴南泽会说的话。
从前雾也总是‘奉江大人,奉江大人’的喊着,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裴南泽一清二楚,那是枷锁,将他捆绑在六道平衡之中的斡旋。
所以,裴南泽从不会轻易这样叫。
“你这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来向神明请罪吗?”江知眠问道。
“嗯。”
“可我不是神。”江知眠手腕箍住他的脖子,拉着他弯腰,两人额头相抵:“你不也问了,我同商泽晏说了什么吗?不错,我承认。若果你没动手,她也活不过明天。”
裴南泽:“……”
江知眠:“你现在还觉得我是神吗?”
裴南泽:“当然。在我七岁二脉夺化之后,我就一直在寻找关于天道神明奉江的记录,可所有记录残缺不全,我变着法子,去修罗王那里探寻到一点蛛丝马迹,但那太片面了。当时我又太想知道,便将自己关在屋里,卜算因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裴南泽的卦术,连天道也会避其锋芒,六道之中无人出其右。
他来人间时,就为了找到雾也,因果关联,那卜算的卦词只会是——以奉江为起始,终以雾也为结果。
这个答案毋庸置疑,可他还是问:“看到了什么?”
“所有的卦象全都指向我自己。”裴南泽伸手环住江知眠,继续道:“可有一天,卦象变了。我看到了六道裂隙的将要出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怎样发生的变化,但却知道,是有人在借我或者说术师的力量,默默守护这片红尘。”
当时也就是顺着改变的卦象,他摸索出来雾也的存在。
“所以,我的知眠,不要否定,那不是枷锁,你可以把那当成红尘的岁月痕迹,是万物更迭复苏的变化。”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我怕,哪一天我就会忘掉这些,所以先同你讲。”裴南泽歪着头,一口咬上江知眠脸颊,又舔了舔:“还有啊,我没有要隐瞒你的意思。”
江知眠侧身躲着他,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他问饿鬼者说什么话,裴南泽避而不谈的事。
他没有开口打断。
他不怪他不说。
什么原因?
江知眠仔细想过,谁都不存在完美一说,并非要事无巨细地共享所有秘密才算坦诚。
有时,保留一丝无需言明的空间,反而是对彼此心照不宣的守护。
只是一个问了,一个答了,他们之间流动的并非猜疑的暗流,而是一种更深沉的默契。
这份‘不言’,反而成了他们之间独特的信任凭证。
他正想着,裴南泽懊恼的叹息将他思绪拉回现实:“因为……你曾经告诉过我那把伞吧?可我不记得了。”
那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开,落在江知眠心上却是沉重。
短短几个字,让他心口一紧。
不断在催促,在告诫他,裴南泽没有时间了。
江知眠极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奇怪,靠在他怀中,低声道:“我们回去吧,裴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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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