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裴南泽,叩见吾皇万岁。”
裴南泽颔首,腰板挺得比床板还直,如是说道。
端坐御台前的天子翻看手中卷宗淡声回道:“不必了,你那点礼数就免了吧。”
裴南泽吃错药般,不依不饶,板着一张死鱼脸,规整的仿佛鬼上身:“礼不可废,该有的礼臣还是要守的。”
今上闻言,终是停了手中动作,抬眸打量他片刻,似是善解人意道:“既如此,刚才行的也不太标准,那便再重新拜一次吧。”
裴南泽眼睛一抽:“……”
谁要拜你,当自己是财神爷啊?!
立在一旁不理人,无论琢磨什么都不会是能再行一次礼的样子。
皇帝:“去术师族地可有受伤?”
裴南泽:“……”
一脸冷冷地盯着皇帝。
“别置气了,朕不怨你自作主张前往术师族地,明面上也给足了将军府的面子。”皇帝叹声道:“还是说要朕帮你下道旨撮合裴江两家联姻?”
呵!
这还管上他姻缘了。
什么叫自作主张去术师族地,不是你先自作主张要囚困我的吗?
就没见过这样倒打一耙的人,冠冕堂皇的话尽让你说了去。
裴南泽肚子里对他一顿嗤嘲,觉得自己气消了,才开口否决:“多谢陛下好意,不过臣尚且年幼,婚嫁之事不急于一时。”
皇帝看了他一眼,冷哼道:“这些客套话就不要拿来搪塞朕了,你同太子背地里不知怎么编排朕呢!”
原来你也知道啊。
这刚回春宴行宫,还没好好同他的江大人温存呢,就马不停蹄薅来面圣,裴南泽本就憋着一肚子怨念。
听他不要客气,那还给什么脸,直接一顿妙语输出:“陛下要给臣说亲?不就是想将臣困在京城。裴江两家联姻?亏你……咳,陛下此举真是别出心裁,只是言官们讲究礼法,此举若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恐有误圣上威名啊。”
皇帝心中冷笑连连。
说什么在乎他的威名,不过就是怕言官说师徒伦理有悖人伦,让江尚书声明有污。
那裴恪在殿上那般伶牙俐齿,也是裴南泽这家伙的手笔没错了。
皇帝全是当他满口胡言,自认为缓和了关系也不再过多追问,只将手中密报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裴南泽接过密报随意翻看几下,轻蔑一笑:“北漠?又要搞什么鬼。陛下既已得到密报,想来已有应对之策,那还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皇帝淡淡睨了他一眼,这是一刻不想待,恨不得立刻离开啊。
皇帝看着跋扈无礼的桀骜臣子,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虚指着他:“自是有件事需要你去操办。”
抬眼就对上裴南泽不情不愿的苦命脸。
皇帝:“……”
“少年人,作何摆出这副样子,像什么话。”皇帝佯怒斥道:“前不久孙尚书家出了点事,此次春宴也没能参与,听探子传来的消息,倒像是鬼魂作乱。你既然将周临拿去用了,那这事就去替朕办了吧?”
孙尚书?这谁啊。
周临?又是哪位?
他什么时候拿他的人去随意指使。
陛下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说道:“你是没直接用,不过太子可就不一定了,他在朕这里安插耳目不还是为了你这个兄长?”
裴南泽突然道:“你刚刚说那人叫什么?”
谁知他现在愿意问了,皇帝却不愿同他说了,“你打小就记不来人名,就不与你再过多解释了,此事你去办就行。”
“……”裴南泽一脸匪夷所思,一口气堵在胸膛不上不下,毫不客气轻嘲:“难道不是你自己忘了人家名字吗?”
做什么朝他扣黑帽?
他记得住名字的,比如江知眠。
江知眠的名字就是,他第一次就记住了。
这是怕他记住那人名字,在对商泽晏说啊。
皇帝面无表情,轻咳一声,背过身去:“前段时间三坊鼓楼出事,正巧孙尚书家小女在那附近,许是沾带了些什么,你带着太子,一块去看看吧。”
“太子?”裴南泽轻笑,眼中满是轻蔑:“同我有关?”
那一瞬气氛冷凝,沉默充斥在两人无言之间。
良久,皇帝叹了口,似是妥协了般:“裴南泽。这个名字还是朕起的。”
裴南泽当然知道,每每他想搞什么动作,一旦涉及到皇族,他那个名义上的爹就会苦口婆心地劝,什么‘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恶心他怎么来。
南泽,难择。
有什么难以抉择的,选来选去还不是得认人叫爹?
“陛下真要不想受人牵制,那就应该重用良将,而不是过了这十多年,国将难寻!”
密报当着皇帝的面随意被丢在御案上,裴南泽不欲争论此事大方做出让步:“是有个弟弟,不知到时陛下可否赏脸再赐个名?更不要拿你的天宫院来当幌子,我可没看到天宫院有练武的地方。”
皇帝眯着眼看着他,不说话。
裴南泽也不想同他搞得太难看,那样商泽晏夹在中间也难两全,“既然陛下想要个儿子,这现成的早就名花有主,何不在另寻其他?”
皇帝踱步走到书案前,拿起毛笔写着字,片刻道:“朕听闻,顺安郡主前段时间有喜了。”
说什么听闻,你的暗探遍布京城,谁能有你知道的快。
于是“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皇帝:“你想让那孩子姓商?”
那语气简直就要把‘想都不要想’这几个字拍他脑门上。
裴南泽压下心中恼怒,尽量平静道,“他难道不能姓商?”
这语气听着就是那孩子能姓商就是大兖王朝的荣幸。
皇帝:“……”
裴南泽才不管他如何作想,只要目的达到就行。
“我姓裴,这辈子都是裴家人。可陛下刚也说了,臣与太子是兄弟,那这未出生的家伙也要称太子一声兄长,弟随兄姓尊国姓有何不行?”
皇帝面上不显,内心将对方话语细数揣摩,像是在衡量这笔买卖做的值不值,又从中谋划些什么。
也许仅仅是想将这些年对裴南泽的亏欠有一个依存的地方。
片刻道:“那就依你。对了,那孩子叫什么?”
裴南泽对往日逃学的自己很是不满,整天被夫子赶着骂也没学个一知半解来,很有自知之明的推让:“你起吧。”
皇帝抬手将桌前镇纸摆正,手指有节奏敲击桌子,裴南泽又不着痕迹瞪了他一眼,走过去给他磨墨。
皇帝在那张宣纸写了两个字“商阳”。
裴南泽满意了,见好就收。
等皇帝撂下笔,眨眼功夫,面前的宣纸早已不翼而飞,徒留一枚铜钱躺在原地。
忙抬起头,就见裴南泽跨出门,朝他扬了扬手中宣纸,“我会去慰问那什么尚书的!”
徒留皇帝在那无处发怒。
……
“舍得回来了?”
刚一进门就听见这声调侃,裴南泽转头,就蓦地失神,呆立不动。
此时春夏交迭,万物盎然,一簇烟紫色藤萝花枝探入窗台,迎风垂头。江知眠卧在软榻上,一手撑在腰边案栏上,一手扶住那点头的花枝,转头看他,莞尔一笑。
“卿实欺人太甚。”裴南泽用卷成棒状的镇纸砸了头,很是委屈:“居然用美色来诱惑我。”
江知眠挑眉,朝他勾手,学着他的语气戏耍道:“那你,有没有被诱惑啊?”
裴南泽哈哈一笑,几步走向榻边,“卿美甚,无人能及。”
“谬赞了。”江知眠抽出他手中宣纸,“你少看些话本吧,否则哪天自食其果,你就老实了。这写的什么?”
裴南泽抬下巴示意他打开看看,期间一本正经道:“一个老头写的。硬要给我,盛情难却,我就收下了。”
“胡言乱语。”江知眠展开宣纸,“商阳?你这是……同陛下做了什么交易吗?”
裴南泽刚想回答,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盯着他:“你为什么能一眼就认出那老家伙的字迹?先前我生辰也不知道,倒是不相干的人记得比谁都一清二楚。”
不相干……
不知道这话被商泽晏听到该有多心碎。
人还是要哄的,不然遭殃的还是自己。
江知眠放下宣纸,语气依旧从容道:“陛下宣你,回来就怀里揣着这个,商乃国姓,这不显而易见了?何须认得笔迹。”
有理有据的回答,可是裴南泽不买账。
那从容姿态落在他眼里,分明就是故意的撩拨。
一手撑着榻边,一手搂过江知眠,五指顺势嵌入对方后腰与软榻之间的缝隙,不轻不重地按揉着,感受到掌下身躯瞬间的微僵。
江知眠下意识抬手欲推拒,手腕却被裴南泽提前预判般地轻轻扣住。
所有挣扎与言语,尽数被欺压而下的、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吻封缄。
齿贝撬开的间隙,江知眠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低吟。
他暗道不好。
下一刻便感到两条腿强行挤开,裴南泽半曲着腿抵上来。
那一刻有种自己整个身体在他面前坦诚相待的感觉,更遑论这是白天。
江知眠又羞又恼,手指颤颤巍巍摸到案边盘子,直接对着裴南泽头砸去。
按理说这动作错漏百出,他又四肢酸软,使不上力气,可这一盘实实在在砸到了裴南泽头上。
一声低低的闷哼顺着同他相靠的胸膛传来。
裴南泽睁开眼,粗喘着鼻息,片刻退出来。
捂着头满脸控诉。
江知眠:“……”
裴南泽:“江大人,好疼啊。”
没有他更疼。
裴南泽:“江大人,鼓起来了。”
没有他更……算了。
见江知眠不理他,倒头瘫在榻上。
江知眠乌发漆黑,披散在腰后,裴南泽趴在他身边捣鼓头发。
半晌,江知眠倒杯茶饮下,觉得自己嗓子不哑了,开口问道:“陛下差你做什么?”
提到这个,裴南泽就心累,他翻身仰躺:“江大人,我又要累了,所以先躺会。那老头说有个官员当日三坊鼓楼出事时在附近,出来后便疯了,让我去驱邪。”
江知眠自是记得,当时出来的匆忙,他只顾着裴南泽,致使术师们看管不利,夺趁机逃离。
“你怀疑夺在那里。”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