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自两人相握的掌间迸射而出,顾清珩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温润的灵力往自己体内窜流,温润却又强势,无从抵抗也无法拒绝。
顾清珩惊疑地看向恒一,他一直以为眼前这个人只是镜子里的虚像,是镜中魅化身,哪怕恒一跟他说起那些藏于心底的话也不做怀疑。直到此刻,这股熟悉的力量摆在自己眼前,顾清珩才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恒一自己。
“你···你怎么?”不等恒一回答,顾清珩便自己做起假设,恒一入修得早,虽清修苦练三十余载却离出精魂还有段距离···
掌间光芒耀眼,治不了顾清珩多少伤,毁去的灵根与一身修为已成定数,最多是稳下情况,还能有再提剑的机会罢。
顾清珩又想,恒一心境纯净,最是修行之人难得的品质,多少人要靠自己清修多年才能达到他一开始就有的境界。几十年的时间修出一星半点的精魂也不无可能,可为什么他会在镜界中呢?
恒一似乎看透了顾清珩心中所惑,并未回答,只是再次默默加重手上的力量,他本意不是帮助顾清珩恢复,而是要助顾清珩离开此处。他清楚,顾清珩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离开镜界。
“闭眼,我送你出去。”
顾清珩哪会乖乖听话,不管是不是精魂,恒一现在都是在烧着自己的灵力。他已经做下无法原谅自己的事,又怎么敢再心安理得去接受恒一最后的善意。
今此一别,将是永远。
顾清珩想要松开手,他没有能力去阻止恒一,只能用物理方式斩断来源。
“你不出去了?”恒一自己也没多少灵力,但比顾清珩好得多,轻而易举又给他拽回来,严肃道:“苍云这回本来就来势汹汹,召集仙门各派,本欲擒拿萧疏寻,再乘胜追击,直攻魔界。他要立功,要用魔族万众的性命换自己的仙途,他不顾后果,不惜将这一切撕开给众人,届时又将是一场劫难。”
顾清珩何尝不明白呢?苍云的目的那么明显,画卷承载不住他的野心,任由其乱最终的结局便是玉石俱焚,画卷不复存在,自己也许也魂散梦中。若要阻止,希望又能寄托给谁,自己这幅残败的身躯又能做什么呢。
顾清珩眼中黯淡,他不太能接受自己努力了这么久之后是这样一个结局,可是他也找不到路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的。
恒一见顾清珩沉默又道:“你阻止不了仙门,也息不了魔族的怒火,但你在,能让萧疏寻心安。”
话末,恒一又换上轻松的语气调侃道:“这小子也就在你跟前收敛些,要不是你说不许,他估计早把清屏山端了。”
顾清珩轻叹了口气,昭明心里藏着八分痛,顾清珩便能猜想九分苦。他比谁都清楚萧疏寻不是多么博爱的人,他不爱这个世界,也不爱任何人,仅仅是因为顾清珩,他才压着从前那些无处发泄的怨恨。几次出剑,若非顾清珩拉回他的理智,萧疏寻手上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但顾清珩恰好最是服他这一点,萧疏寻听得进去好言,也分得明白恶语,信任便只留给信任的人。
“那你呢?”顾清珩反问道,紧紧盯着恒一的眼眸,试图从他眼里读取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恒一仍是不回话,似乎对自己此时处境不想多提,迎着顾清珩探究的目光沉了几个呼吸也没有答案。
“你不回话,是你以为自己无法离开此处了是吗?”顾清珩直起身子,略有些激动:“这世上定有起死回生之术,只要有你精魄一缕,一定有办法。”
起死回生,逆天改命,这样偷换来的命数无论时对受者还是施者都是折煞万分,顾清珩不是不知,但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无愧于心。
恒一笑着摇头,分明有话漫至唇边,声还未落下,身周风沙扬起,沙中混着光粒,将恒一裹挟其中,眨眼那沙中的身影就消失地彻底。
再落定时,月压檐角,风落廊下,隐声泣别离。
将军府同镜中一般安静,只是多一地混乱的桌椅,看天色已是傍晚,仙门的人和萧疏寻都不见踪迹,只余下李慎府人收拾着院落,红绸落下,明日,该换成白幡了。
顾清珩躲在柱后,默默望着院中几个身影,李扶歌还枯坐在他们对拜天地的台子上,恒一已被安置,她没有跟过去,只是坐在那处将那张红纸剪的喜字折起又展平,来来回回铺在面前的地上。
李夫人来劝,李扶歌仰头笑道:“我没事娘,我就想自己坐会。夜里有风,您早些回屋吧,等他们收拾完,我也就回去了。”
声音平稳,笑中却只有无奈与苦涩,刚刚勉强扬起的嘴角被滴落的眼泪压下,李扶歌慌忙低头抹去。李夫人哪见得了女儿这般模样,却也知无法劝慰,只能留她独自静处片刻。
顾清珩没有勇气上前,李扶歌不想见他,他也没必要非要在这时候去说上一声改变不了任何事的抱歉,没必要再往她伤口上撒盐。他站在原地默声看了一会,对恒一许下的誓又在心里坚定了一遍。
直到顾清珩离去,李扶歌才微微抬起头朝他方才所处之处瞥了一眼。
京都今日见到那番场景的人不少,怪力乱神本来就对凡尘充满神秘色彩,再加之苍云那些不顾后果的话,这消息便如谁家泡菜缸打翻了,轰得十里八乡都浸在其中。已近宵禁的天都大街,仍是三五成群地说着你见我闻,甭管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将将军府今日之事传的神乎其神。
顾清珩这回成了主角,不必添油加醋,三言两语便将他塑造成一个走火入魔六亲不认的堕仙。几个时辰前,顾清珩和萧疏寻带着贺礼刚上门时,他们还夸赞风光霁月,不多时就又贬入尘埃。
人们是有畏惧,也有惊奇,但更多是窥探鬼神之事的兴奋。
顾清珩戴着斗篷遮住面容,一面听着这些扎心的实话,一面分析萧疏寻和苍云他们去了何处。
“······当时我就在现场,亲眼所见!”
“别吹了!仙门那么多人,他能从人家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
这是在说谁?萧昭明吗?听一下。
顾清珩悄然缓下步子,混进这群听书的人中,讲话的是一个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急于将自己的亲眼所见说个明白,往后退了一步直接站在椅子上说道:“那邪人杀了李家郎婿,仙门当然要拿他,他本来都被自己那个徒弟带走了,你猜怎么着!人又回来了!断了剑折了骨,不够!须得杀人偿命才行,哪知,天色一下暗了下来,瞬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那雷电都是血红色的!相当瘆人!”
这人说得眉飞色舞,故意停顿,引得众人追问不断:“然后呢?”
“然后!这天又一下子恢复晴朗了,这定睛一看呐,嘿!那歹人可不就跑了吗!”
“跑了?!那么多人,他如何做到的?”
“那便无从得知了,还有他那个徒弟,居然是八荒的魔族!好嘞个乖乖,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到现在还以为这些妖魔鬼怪都是传说呢!这魔物一见就剩他自己了,也是红了眼,跟那仙门长老打了几个来回也没分出胜负,接着又是一股黑烟,也给跑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那小胡子格外得意,他也就是仗着胆子大,扒在将军府门口多看了几眼,才能成为为数不多的目击者,很是享受这种被人簇拥的感觉。
顾清珩也因为小胡子的这番话陷入沉思,仙门人虽然多,但就算一起上也未必是昭明的对手,他明白自己如今代表的是八荒,不能公然与仙门挑起纷争,虽然这纷争已是必然。哪怕再生气,还是压着怒火收着力,避而不战。可他会去哪?就这样回八荒吗?
顾清珩想得出神,全然没注意到那小胡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打量来回,忽然高喊一声:“哎!后边那个!”
人群静了几分,顾清珩也被这一声惊扰本能地抬起头,斗篷差点滑落,忙用手抓住:“我面上有伤,怕吓着大家,您继续说!”
小胡子狐疑地看着顾清珩,来回打量,这番努力想看清得便不只是斗篷下的脸,还有他这身形,底下露出的衣角,怎么越看越像那个人!
顾清珩看这人不信,随便找个借口要走,小胡子跳下桌子几步小跑猛地一拽,顾清珩忙用袖子去遮,但还是被认了出来,一下蹦开指着顾清珩喊道:“是他!那个行凶的邪修!他竟然还在京城!大家小心啊!”
那帮人轰的一下散开,将顾清珩孤零零的隔绝在中间,慌忙中还险些撞倒旁人。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顾清珩心里暗自懊恼怎么这么大意,但也没法子,放下手朝各方拘礼:“诸位……我……”
开了口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口口相传皆是事实,他甚至不知道这些百姓是憎恶他还是畏惧他,或许都有吧。
“你别狡辩!我…我可不怕你!你若还敢在京中作乱……”小胡子看了看周围的人,中气有些不足,但还是指着顾清珩喊道:“我们…我们齐心!定能胜你!”
顾清珩苦笑:“这位大兄,我不会……”
“不是说他自断手筋吗!还废了一身武力,那还有什么威胁!不如咱们抓住他!交予衙门还是仙门让李将军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