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义愤填膺,正义感爆棚,势要将他们所认为的坏人绳之以法,但却迟迟无人敢上前,他们不确定顾清珩是否真的没有能力来抵抗,谁都想当英雄,但谁又都不想当出头鸟。
老百姓知道什么。所闻所见都是真假各半,都是始作俑者想让他们知道的部分,再利用这些来自平民百姓的声音掩盖真正的事实。
顾清珩解释不清,无力自证,也无法让这些百姓对他产生一丁点的信任,他能做的只有在这场闹局变得更加难以收场之前离开。
众人见顾清珩要走,这才急了,也不知是谁先拽了他的胳膊,还是谁先扯了他的衣裳,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手就全伸了过来。
顾清珩不会对百姓动手,但还是要自保的,抬手去防,也带了点力去推拒,此刻他才发觉自己现在别说是功力了,就是纯比蛮力,他也比不得谁,轻而易举就被人押着臂膀跪了下去。
“你还想动手!贼心不死啊!”
“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心软,打死他!”
“对!打死他!”
家园重建本就让人身心俱疲,将军府是大喜,刚有得一丝慰藉又被人残忍毁去,三条人命血淋淋地摆在眼前,谁心里都有怨。
顾清珩手腕钻心的疼,臂膀被人抓着箍在身后,压得他必须努力仰头才能看得清眼前这些人,话语再次被唾沫淹没,他还是没看清是谁先动的手,只觉得全身上下如同商量好一般同时痛了起来。
死了算了,他这样想。
可是好不甘心啊,就这样死去,岂不是更加辜负了恒一费劲巴脑地送他离开镜界。
顾清珩后悔刚刚在这听了这么一耳朵,怎么就那么好奇呢?
他甚至有些后悔当时做了夜泣浊心的载器,怎么就那么自信呢?
再往前些,好像做的每件事走的每一步都不算完美,季怀枕跑了一次又一次,但实则,自己也从来没赢过。
昭明,昭明在哪呢?
顾清珩听见有人在笑,夹杂在一片谩骂声中格外清晰,笑他无力,笑他狼狈。
细碎的灯影透过人缝投在在他脸上,顾清珩奋力地睁开眼,借着那一点光影看到了站在最外圈的季怀枕。
离得这样远,中间又被层层叠叠的人影挡住,这两道视线偏偏就能撞在一起。
一道如重石,一道似轻羽。
“诸位请抬手。”那道声音恢复成记忆中的清朗,尾音似乎还带着些喜悦,又或许是对顾清珩来说的戏谑,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听那道声音要说什么刺耳的话了。
人群让开路,季怀枕走入内圈,在顾清珩面前站定,欣赏着此时狼狈的星渚灵君。在季怀枕的想象中,顾清珩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匍匐在他脚下,最好能向上仰头,卑微地来求自己给他一条生路。
但顾清很一身傲骨,又怎么会轻易向季怀枕服软,落入虎穴难有生路,顾清珩索性直接闭上眼,彻底放松下来,晕沉过去。
这一举动让季怀枕有些不满,却仍然带着淡笑看向旁边的百姓:“诸位,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仙门对于此等作乱之人自然也有清规戒律。他身负邪魔外道,死不足惜,但若因此怨气不散酿成灾祸,得不偿失,诸位不妨将此人交予在下,送往清屏山,自有他应得的惩戒。”
众人见他气质不俗,一番言论让人信服,个个点头道谢。
季怀枕反过来也谢道:“某该谢诸位,将此人拦于市井,反之若他离开,再想寻回可就难了。”
话落,季怀枕指尖灵力一动,一缕幽蓝缠上顾清珩的手腕将他绑紧,再次朝众人拱手。那小胡子看着那缕蓝光发愣,回过神又跳了出来:“是您!那日月下的仙人!”
季怀枕眉头微挑看向小胡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先太后谋乱,那日城中邪物入侵,这人自诩救世之主,结果他自己倒先跑了。后来平息一切的那道蓝光我记得清楚,今日一见,那日月下仙人便是您吧?!”
小胡子眼中满是兴奋,他这样一提醒,众人纷纷记起那日午夜天边的神迹,惶恐又虔诚地跪下叩拜季怀枕。季怀枕对此有些意外,但也很快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些崇拜。
“万物因果不可强求,便是神仙也插手不得,但既有能力,就该有恻隐。子不语,方行大路。”
季怀枕目光落在顾清珩身上话里有话,末了只朝众人嘘声一笑。待众人抬头时,仙君便已和地上晕死的恶人都不见了。
八荒,齐云殿。
老父亲一听儿子回来了,都不用大脑驱使腿脚就自己往门口去了,接上萧疏寻又往后瞅,见就他一人回来还没开口问,萧疏寻就拉着萧恒往里走。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萧疏寻看了眼门口,青山按他吩咐屏退其他魔侍将门带上,萧疏寻这才回道:“疏寻有错,先前作为连累八荒,仙门恐要来犯,还请父君加固八荒防御。一线天,苦渡崖,都要多增些爽灵妖,必要时,得加派些人手。”
萧恒插不上嘴,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跟仙门挑起事了,还没来得及问只听萧疏寻又说:“事情复杂,等安顿好一切再与父君解释。”
萧恒点了点头,又拉住萧疏寻:“清珩呢?”
三个字换来一阵沉默,萧疏寻匆忙来去的身影被这一句重重地敲了一下,敲得他一下沉了下来:“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叫不知道?你们不是一起走的吗?发生什么了?”萧恒停顿了一下,仔细一思量,试探问道:“是不是,夜气浊心……?”
萧疏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父君,先按我说的安排。仙门召集各派需要时间,我们也需要时间,魔域百姓众多,兵力不足,能够与仙门抗衡的没多少人,先守住八荒。”
八荒魔族虽然数量多,但大多数也都是安分守己的普通人。放在凡人里尚且算是个有本事的,但和那些日日修炼拳脚功力都不俗的修士来比,那点战斗力显得无足轻重。
换句话说,仙门来攻,魔族能打的没几个,也难怪苍云敢有将八荒一锅端的勇气。
“别怕,天塌下来有父君给你撑着。”萧恒拍了拍萧疏寻的肩,与青山离开齐云殿。萧疏寻本意是不想引起众人心慌,结果他这老父亲,一出门就散播开了,爽灵妖守一线,为数不多的魔将守二线,连苦渡崖藏枯礁都设了防,让其他非战斗人员撤离至星谷之后。
这其他人可不乐意了,向来对萧恒言听计从的民众梗着脖子违反君命:“不行!我们要与魔君共进退!”
“就是!我打不死人也能废他一臂!”
“当年灵族临门,我们都不怕,那帮子道士再如何也是**凡胎!又有何惧!”
萧恒心里欣慰,却还是板起脸训道:“荒唐!这是什么打个架就完了的事吗?仙门各派合起来有多少人?这是战争!是要死人的!”
话音刚落,就被接了起来:“我们不怕死!”
这还是萧恒头一次被抗命,目光一一扫过那一张张脸,好些他都能叫得上名。
“罢了,老幼妇孺退居星谷,其他人,留待城中戍守。”
得了令,大家迅速动作起来,没有想象中那样慌忙,哪怕是年龄再小的幼儿也不哭不闹。大的领小的,年轻的搀着年老的,有条不紊离开渊市。不多时,渊市里便只剩下壮年男丁守着。
萧疏寻本来也没打算多待,他自然是要从头斩断苍云的野心。不过是匆忙回来报个信,万一自己在外没守住,萧恒也得有手准备。
萧恒心思细微,察觉到萧疏寻又要走,忙给他拉住:“来来回回这般匆忙,我又不会拦你,多余的一点话都不肯跟我说了?”
怎么说,没法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萧疏寻本来不去想,还能让自己忙碌与八荒与仙门之间,可一旦被点破,他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关于顾清珩的事。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师尊在哪。”萧疏寻泄了力,眼眶瞬间就红了:“清珩他,他不是这里的人,他不见了,他走了,他回去了……”
萧恒还未理解话中含义,但见萧疏寻这般也知这定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沉着脸问道:“你怎么证明你说的就是真的?先说不知道,又说他离开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寻儿,冷静点,再想想。”
萧疏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那时顾清珩还在自己身侧,折损了修为苍云仍然咬死不放,萧疏寻杀意汹涌却又被顾清珩按着。
好在段周和唐旧辞是与他们统一战线的,可当那道刺目的光灭去后,顾清珩便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苍云怀疑是萧疏寻送走了顾清珩,又加上段周和唐旧辞相助他们,更是怒不可遏,也不再收着力,招招致死。
萧疏寻那时根本来不及思考,他还是在来八荒的路上想了几个来回,得到的答案便只有顾清珩离开画卷的可能。
可现在精心一想,顾清珩是神识而来,附在时予身上,他就算要走,也不可能带着时予这破烂身子。
那他,就一定还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