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又掉进来一个人。”
“···我见过他,是位很厉害的仙长!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灵力尽失,手筋都断了!”
“不止呢!”
镜鬼还想凑上前去看地上的顾清珩,却见他指尖微动,翻身要醒,那几只镜鬼四散逃去。
顾清珩掰过身子平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一面判断此间何处。
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终于隐去,这份安静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道他最不想听见的声线打破:“好狼狈啊星渚。”
季怀枕自他身侧走来,步履缓慢,带着掌握全局的必胜姿态,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清珩,在他面前蹲下,指尖掠过血肉模糊的手腕,用力按在顾清珩伤口处:“瞪我?我又救了你一次,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吗?”
“凡此种种,因你而起···你怎么有脸说救我?”
顾清珩疼得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硬是忍着一声没吭,极力使自己声音平稳,不会在季怀枕面前示弱半分。
见他如此,季怀枕心中并无快意,站起身擦着手,便是把后背交给顾清珩也不怕。轻声道:“这便是你费了这么大力得到的结果,如若当时乖乖受了那一剑,你也不会在人家婚宴上动手杀人,这会也不用遭这些罪不是?”
顾清珩本就没多少力气撑着自己站起来,季怀枕的后话更是抽走了他大部分的支撑。他咽了口不甘转而看向季怀枕,声音不大字字却磐石:“你别偷换概念,若不是你,怎么会···”
不等顾清珩话落,凭空一股气流袭来缠上了他的脖颈,质问的言语化为呜咽,眸中却增了百倍的怨怼。
“没有不问动机的恶,也没有人天生是恶,我变作如今这副样子,都是拜你所赐!”季怀枕笑容狰狞,声音变得陌生,欢愉与痛苦交织在一起:“你到哪都是这幅德行,哪怕是千万年前的一段往事,都能让你竭尽所有。可我伴在你身边几百年,你可曾多看过我一眼?我永远活在你的光下,被提及时永远是跟在你名字之后顺嘴的那一个,凭什么?顾清珩,你告诉我凭什么?!”
脖子上的力又猛地松开,顾清珩跌回原位捂着胸口咳嗽,夹杂着血丝浸染衣物。
季怀枕欣赏着顾清珩此时的狼狈,在别人身上他都找不到这种感觉,他漠视一切,唯独顾清珩的喜怒哀乐才会调动他的情绪,就像现在,顾清珩在这样的痛苦之中,季怀枕才能体会到掌握他人生死的滋味是什么感觉。
“你与他相识不过一年,就能为他做到此种境地,我该敬你博爱还是笑你痴傻?”季怀枕压下方才的激动不紧不慢地说道,确保顾清珩能听得清他说的每一句话:“你真以为你那点好能拯救他?你把自己想的也太伟大了。”
“伟大的不是我,是他自己。”顾清珩撑着身子艰难地站起来,没有东西可以给他一个依靠的支点,顾清珩依然稳稳当当地站在季怀枕面前,平视着眼前一直睥睨自己的这个人:“随你怎么说,昭明都不会再入魔,你的愿望要落空了。”
弑师成魔变成了天方夜谭,就是别人把着萧疏寻的手去杀顾清珩都不一定做得到,更何况现如今,夜泣浊心在顾清珩体内,与季怀枕性命相连,毁不得取不出,季怀枕也不会让顾清珩轻易丢了命。
说中了心事季怀枕神色冷了几分,接着却又笑了起来,一脸轻蔑,踱步走到顾清珩身侧:“狡兔三窟,我难道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吗?”
顾清珩猛然回过头,对上季怀枕狡黠的笑。
季怀枕几次三番将这些过错归在自己身上,顾清珩当然会去细想他字里行间的意思,那些冰冷的词句背后藏着季怀枕真正的野心,无外乎在那样不被人看到的情况下,季怀枕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放出魔君,再由他去镇压,震慑三界,从此彻底取代顾清珩的位置。
又或者是,干脆借助萧疏寻的力量一统三界,自己做这天下的主人。
可无论哪一个,萧疏寻入魔都是前提,这个前提如今不在,季怀枕又是靠着什么如此信心满满?
“我倒是意外你居然会把夜泣浊心换到你自己体内,你对他毫无保留,一次又一次降低你的底线,也一次又一次,迈出计划外的一步。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你是船到桥头,我便见招拆招。”
顾清珩眉头微动,快速在脑海中拼凑可能,季怀枕迎着顾清珩怀疑的视线继续说道:“也算是弄巧成拙,是你给了我另一种可能。你说,星渚灵君和无夜星君谁更厉害?”
季怀枕阴谋中所利用的魔君,换成顾清珩也同样可以做得。而且顾清珩的力量更甚,但前提,他得是真真正正的星渚灵君。
顾清珩瞳孔骤缩,季怀枕已将萧疏寻列为弃子,他现在要的,就是将自己,带着夜泣浊心的自己带离画卷,这个世界也成为了季怀枕眼中的泡沫。
“我不要别的,只要你。届时,无论萧疏寻是生是死,只要你在,他就翻不了天。一石二鸟也不错,他还是预言的魔君,可以为我祭旗,而你,就只能在我身边,蝼蚁一般活着,也尝尝我从前经受过的滋味。”季怀枕掐着顾清珩的下巴,语气恶劣,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你应该庆幸,夜泣浊心还能保你一命。”
顾清珩临危不惧,反问道:“所以,你这条好计谋有几成胜算?”
季怀枕微微皱眉松开手与顾清珩拉开距离,略微思索了一下回道:“我不说绝对,也从不估量输赢。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你百岁生日那年,我在静园的桃树下埋了酒,说好等你从霄峰回来,就启封共饮。从霄峰上九重天的路我们走了好多好多年啊。”
季怀枕眼中闪过不耐,说道:“你喜欢青灵引,寻常日子也喝得到,与你共饮一壶的日子我早就忘了。”
顾清珩低声笑了,笑中又带着些释怀,复又抬起头说道:“若你此番目的并未达成,挖开那壶酒,敬于天地吧。”
季怀枕也笑了,却是嗤笑:“想来你应该不会再有后手了?”
“那可不一定。”顾清珩是还没想到什么应对之法,但气势不能灭,哪知季怀枕笑着摇头,衣袖一甩,空中划出一面水镜,画面中是顾清珩消失后陷入混乱的将军府。
擒不到顾清珩,那便先灭了萧疏寻,苍云丝毫不犹豫,转而就下令让所有人去围攻萧疏寻。
萧疏寻猜到顾清珩是被季怀枕带走了,几种可能里镜界也涵盖在内,但他无法脱身,争斗之中似乎还能透过水镜与顾清珩对视。
“苍云野心也够大,他还想端了八荒,把魔族仙族的事迹放到人间,就是想求未来自己能成为救世之主,流芳百世。”季怀枕冷哼一声:“我还没动手,这世界就已经要大乱了。”
季怀枕又一挥袖,乌云密布,雷电轰鸣。
一个世界的崩塌,先从人们仰望的天空开始。
“季怀枕!人命在你眼中就这么轻吗?!”顾清珩欲上前阻止,但他现今季怀枕轻而易举就能对付得了。
“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幅博爱的样子!他们早已死在万年以前,除了萧疏寻,所有人,终会死去,你在怜爱什么?”
“可他们本该有自己的命数,无论是生老病死还是天灾**,都不该死在你的私欲中!”顾清珩费力地喊道:“你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畏惧之心吗?!”
水镜中的画面再次静止,天火停滞在空中,季怀枕收了动作看向顾清珩:“好啊,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好好看看,生灵涂炭到底是因为我还是你们。”
季怀枕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他始终有所保留,即便是对于宛如凡人的顾清珩也只是投射了一个虚影过来。水镜也随着季怀枕逐渐隐去,在画面彻底消失之前顾清珩看到天空已经变得正常。
外界的联系消散了,顾清珩也泄了力半跪下来,他却没有能够喘口气的时间。
离开镜界的办法他知道,同时顾清珩也清楚,他这次所要面对的,不是景州城的雨夜,而是发生在不久之前的血案。
顾清珩一手撑地,受伤的手搭在膝盖上,不断调整呼吸,却怎么也静不下来进入梦中,亦或者说是不敢入梦。
胸口又开始发烫,烧着五脏六腑,这样的痛反倒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起来:如果人间大乱,生灵涂炭,众生怨念和所有的力量汇聚一处,画卷根本承受不住。无论季怀枕是否降下那场天火,世界终究还是会坍塌破碎。
可现在自己能做什么呢?拖着这具残废的身躯,抵抗不了任何外力,也止不了战乱···
但总有一些自己该承担的事,也总能做些什么,他想,无论要他做什么,只要此世平安,什么都可以。
顾清珩闭上眼,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雾,又回到了将军府。只是四周一片漆黑,唯有恒一所处之处亮了一片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