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前围观的人散去不少,因着萧疏寻那一下颠覆了太多人一直以来的世界观,鬼神是信仰,但当这样强大的东西真正摆在眼前,无异于叶公好龙。
众人害怕殃及自身,早就一哄而散,只留下几些个不怕死好奇心又重的还扒在门框边往里瞅。
“段周!你竟敢放走妖魔!”苍云左手拿剑,可见是真动了怒:“师徒二人前前后后犯的错还少吗?皆是众目睽睽之下,你竟还如此偏袒?!一派掌门就是如此悍然不顾吗!”
段周无所畏惧,压根也没把苍云放在眼里,收了剑到李扶歌与恒一身边。
李扶歌紧紧抱着恒一,谁也不让碰,便是段周靠近她也满是警惕,眼神中带着些幽怨与无奈,沉默着将恒一又往怀里紧了紧。
苍云被段周这样的态度惹恼,他还是头一次这样被人忽略,气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转而肩膀一沉,又道:“段掌门镇守忘川,恶鬼与妖魔本就是一体,你这样偏袒萧疏寻,是否早就与魔族私通?”
“长老···”
“苍云长老是老糊涂了吗?这样无凭无据的话都说得出口?”唐旧辞欲要开口,被段周打断,段周看得出唐旧辞是想帮自己说话,但所谓的悍然不顾有他一个就够了。
“呵,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就是证据吗?萧疏寻在仙门求学时就心术不正,无忧长老逝前也说过,萧疏寻将来必会入魔,现在他已是八荒少主,你们一路与他同行而来,还说不是与魔族私通?”
顾清珩与萧疏寻的离开让苍云心气不顺,那师徒俩他肯定不会放过,但这婚宴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得做点什么扬名立威的事。
段周觉得好笑,亏他还是一派长老掌事人,居然能说出这般不负责的话:“若这样说来,二小姐与恒一在苍云长老眼中也非良善之人了?”
“放肆!我现在是在说你!”苍云自知理亏,下意识看向李扶歌的方向,恰好与李二小姐对上视线,硬着头皮说道:“死者为大,过去是非对错皆是身前之事,莫要再提。你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想为自己开脱。今日我便以仙门首派清屏掌事之权,除去你扶夷掌门之位,押入幽居门,各派共审!”
此话一出,仙门弟子面面相觑,又在等别人先动手,但明眼人也都看得出苍云并不占理,谁也不敢动作。
一直沉默的李慎站起身,隔空朝苍云拱了手,朗声道:“今日我家门逢此一遭,是我李氏气运不幸。某心中悲愤,却也要说一句公道话,先前殷都城大乱,浊气滔天,若非这几位仙师,京都怎会安然无恙。错归错,可段掌门又何错之有?还请长老三思而行。”
唐旧辞也劝慰道:“长老,冤有头债有主,段掌门不该受此无端之罪,还请三思。”
即便唐旧辞心里觉得顾清珩今日行径是另有隐情,他也只能这样说。苍云不是他师父,不会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先得保全段周,否则就真是彻底寒了人心了。
可苍云似乎看不懂这其中的深意,众人越是劝阻,他越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话语权有多重。见众人无所动作,苍云自己提了剑就往段周袭去。
段周迅速横剑迎了上去,刀剑相撞,段周刻意收着力,俩人不分上下。转而又闪了一个身影过来,将段周与苍云分开,各自站定,唐旧辞也站在段周身边,这是苍云完全没料想到的,不等苍云开口唐旧辞便自己说道:
“段掌门无辜,长老何必咄咄逼人。更何况,师兄此事,疑点重重,先前清心峰重伤门中弟子的也另有其人,长老莫要因小失大,助他人渔翁得利。”
“难道今日三条人命就这样轻轻揭过吗?!”
“当然不会。”清润的嗓音自段周身后落下,继而那道声线的主人走到他身前:“我的罪过,我自己承担。”
段周拉住顾清珩的胳膊,将他往后一拽:“我让萧疏寻带你离开,不是让你恢复神智后回来送死的。”
顾清珩还是那样从容,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轻拍了下段周拉着他的手,转而看了眼恒一,又面朝苍云拱手说道:“一切皆因我而起,应当也由我一人承担。”
所有人都在等顾清珩的答复,一双双眼睛紧盯着他,又警惕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谁也不敢放松,除了李扶歌。
她对于顾清珩的靠近毫无反应,只是在他蹲下后抬起头,说不上埋怨,却也谈不上体谅。
“二小姐……”
“你不必多言。我知道,你的痛苦不比我少。”李扶歌看着怀里的恒一,泪又要往下掉:“我与他三拜礼成,便是他的妻。作为朋友,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谅解,可作为他的妻子,我无法做到毫不在意。”
李扶歌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再看见你,至少在戴孝中,我不想见到你。”
顾清珩理解李扶歌的所有态度,哪怕她提剑要杀了自己他也心甘情愿送上脖子。沉默了几瞬,顾清珩朝恒一拜别,微微与夫妻俩拉开距离,抬手招来碧云。
萧疏寻像一片羽毛一样轻声落在顾清珩身后三步远的距离,替顾清珩吸引过来一部分目光,但他自己的视线也始终落在顾清珩身上。来回丈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无论顾清珩想做什么,萧疏寻都能及时接住他,即使顾清珩想以命抵命,萧疏寻也能在第一时间拦住他。
碧云回到顾清珩手中,上面的血迹甚至还未干透。众人见他提剑,免不了一阵哆嗦,握着武器的手都紧了一些。猜测声起,定论还未落地,就见顾清珩抬起另一只手将碧云震断成几截。
那是本命剑,不属于顾清珩但也和他这具身体同根同源,剑断的瞬间顾清珩也咳了口血出来,修为也在那一瞬间折损不少。但这还不够,他又捂着胸口低下身,捡起断裂的剑尖,对准自己右手手腕狠狠地划了下去。
“这把剑,与握剑的手,都还给诸位。”顾清珩有些哽咽,嘴里一股铁锈味,咽下血沫继续说道:“此前种种,非我主愿,我愿自入清屏,戴枷锁,止幽居。但也渴求一个,探寻真相的机会。”
萧疏寻握紧了拳,指尖发白,一直忍到顾清珩说完这些话才上前将他扶稳。
方才在破庙里,顾清珩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生的幻想,在他看来,一命抵一命,是再公平不过的事情。
“那我呢?那一次,我失手杀了赵世方,你告诉我要寻求真相,不能让奸人得逞。那现在,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季怀枕吗?为什么不能自私一回,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可能跟他扯平恩怨。”
顾清珩摇头,眼里满是痛苦,手已经被萧疏寻擦干净了却仍感觉鲜血淋漓,顾清珩说不出话,他那时已经无法静下心去思考,说出的话语也断断续续表达不清他想说的逻辑,反复得出的结果只有一个,便是杀人偿命。
萧疏寻把住顾清珩的肩,迫使他看向自己,神色认真,又带着一丝紧张:“师尊,你这是在逃避,一死百了,活着的人要怎么办?”
“我接受不了,我只是接受不了,我杀了恒一······”
“所以你才更应该活下去,得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顾清珩想了许久,才终于找回了一直以来的目标,僵硬地抹去脸上的泪,不住地点头:“对,我要活着,我这样稀里糊涂下去,也给不了他想要的结果,我要斗,要斗过季怀枕,要把这些恩恩怨怨都与他算个明白!”
血顺着手腕滴在地上,顾清珩挑断了手筋,再也拿不起剑,这番也削去了许多修为,在仙门各派看来,他已算是废人一个。
苍云没想着饶过他,但顾清珩如此也着实取悦了他,老头摸着胡子一副胜者姿态,问道:“你总以此为借口,真相,公道,拖延时间,再来一出金蝉脱壳。你口中种种我们也可以去查,但现在,不需要真相,要一个交代。”
顾清珩沉了口气,心头一恍,问道:“那你说如何?”
“你是无忧的带出来的,我也不忍你心智扭曲,回清屏山,清心峰上洗魂正身,寻回自己。”苍云说得一副语重心长,好似真的是心疼无忧这个徒弟一般。
早先顾清珩与萧疏寻设想过这个可能,夜泣浊心不算是修为功法,也不是什么心魔恶念,洗魂洗不去这东西,相反,洗魂时背负痛苦,还有可能激化夜泣浊心爆发,若真到那是更加无法收场。
顾清珩还在思索要如何回话,苍云话锋一转又说道:“至于萧疏寻,为我门中弟子时生性顽劣,心术不正,如今归于魔域又满心城府,留在人间始终是个祸害。八荒禁制多年,如今,也该给他们一个好去处。”
“你的自信还真是让我惊讶,凭你,也想入八荒?”萧疏寻鼻腔闷哼一声,就是他一个人来战,这些人都未必是他一个人的对手,苍云的野心竟大到想要吞并八荒,可笑。
顾清珩也意识到苍云的目的,问道:“八荒自求顺道,不问人间,你这样就不怕再度引起战乱?”
“他们是魔!骨子里的劣性去不掉,你看看萧疏寻就知道,八荒里的东西出来一个,都是对人界最大的威胁!我作为仙门之首,理应替天行道!”
话落,苍云使出一道强劲的灵力,直朝着师徒二人袭去,其他清屏弟子也迅速列阵,势要将萧疏寻囚于阵中。
顾清珩有些激动,捂着胸口呼吸都艰难起来,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以萧疏寻的脾气,定会跟他们动手,可是不能。顾清珩左手紧紧拉着萧疏寻,明知他已忍到极点,却还是不敢松开。
那道灵力呼啸而来,萧疏寻不闪不躲,暗暗在背后运力,未等他出手,段周和唐旧辞便先挡在两人身前。
段周怒吼道:“苍云!这里是京城!是将军府!你难道是要京都大乱吗!”
“乱,也是因为这对邪魔!不是因为我!”
说着,苍云又蓄力将灵力注入弟子列好的阵中,异色花纹在眼前形成,毫不犹豫地便推了过去。段周无奈,心中暗骂,配合唐旧辞也拉开屏障抵挡。
就在阵法即将撞裂之际,忽然一切都静止了。苍云狰狞的表情定格在脸上,掀起的树叶,谁人掉的香袋也定在空中。
世界被一只手按下暂停键,接着,这只手又将顾清珩狠狠地推了一把,推进身后凭空出现的铜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