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一胸口的血不断涌出,他自己也难以置信顾清珩会失控到如此地步。
李扶歌丢掉团扇,奋力扒开那些挡在他与恒一之间的人,泪刚从眼眶落下就被抛在脑后。萧疏寻也同样不在与苍云缠斗,挥力将他推后便闪身到顾清珩身边。
喜宴乱做一团,达官显贵跑散地差不多了,但见那持剑的被制服又忍不住停下来看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院内只剩下将军府的亲卫以及前来庆贺的仙门子弟。
弟子合力挥去的那一下并不致命,顾清珩晕了过去,沾满鲜血的碧云安静地躺在他手边。萧疏寻运功为他注入灵力,一面看向不远处的恒一。
恒一并没有留下任何话语,每欲张口先涌出的都是浓稠的血,他只想帮李扶歌擦去眼泪,又抱歉给她抹了一脸的血,转而用衣袖去擦,眼泪与血混成了胭脂扑在李扶歌脸上,新娘却已不在乎那些,用手捂着恒一胸口的血洞,唤人救他,求他自救。
段周半跪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恒一的气息越来越弱,李扶歌情绪有些激动,反手抓住段周的手腕喊道:“你救他啊!你就这样看着他死吗!?”
话落,她又推开段周,紧紧抱着恒一不再撒手。
她比谁都清楚她的新郎已经没了生机,哭声压抑,却又努力挤出笑来,用衣袖擦干净恒一脸上的血,理好衣襟,额头对上他的额头抖着声音说道:“夫妻···对拜···”
李慎夫妇想要拉起女儿,李扶歌哪里肯,她谁都不让碰,也不让任何人碰恒一,就这样抱着恒一渐凉的身体,一点一点帮他理干净身上的污秽。
“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行凶!”苍云见状怒吼一声,指着师徒:“将他们二人拿下,若再反抗,就地诛杀!”
仙门各派来的人不多,但合计在一起也有二三十人,其中还有各派掌门,苍云有绝对信心这次可以断了萧疏寻的生路。
众人蠢蠢欲动,却没人敢率先上前,即便顾清珩已经晕过去,但萧疏寻的实力仍让人忌惮,大家都在等别人先出手。
段周闭上眼将眼泪收回,为恒一悼念之后撑着剑扶起自己有些颤抖的身形,跨了几步到师徒二人面前。萧疏寻抬起头,不自觉紧了手臂,阳光背过来,刚好模糊段周的表情。
几瞬之后,那双脚换了方向,面朝仙门众人:“时掌门为人所控,并非他本意,还望各位明察。”
苍云冷哼一声,指着恒一说道:“恒一就在那,不仅如此,他还杀了两个百姓,杀人偿命,即便是为人所控,也难以洗清手中鲜血,难道他无辜?”
段周哑口无言,所有的解释都变得苍白无力。无论如何,沾血的是碧云,动手的是顾清珩,大家所看到的就是原来那个清屏掌门犯下这样的恶。
苍云见段周沉默,又说道:“你说时予为人所控有何证据,从前在山门他就几次三番包庇萧疏寻,无忧也因此丧命。我看根本就是他们师徒邪魔共修,萧疏寻身份特殊,利用时予妄图打破一直以来的平衡也未可知。”
苍云越说越起劲,往前迈了两步,死死盯着萧疏寻:“若时予真的为人所控,萧疏寻定是罪魁祸首!”
“对!掌门以前最讨厌萧疏寻,突然性情大变,对他爱护有加,肯定是萧疏许使了什么手段才会如此!”
“就是,萧疏寻是魔族之后,如今从魔域归来,谁知道这背后又带着什么阴谋。”
“早在清心峰,就不该放过他!”
“可是那时救他的不是掌门,那个人是谁?”
“管他是谁,如今该死的是他们师徒!”
世人信奉神明,却从未真的见过神迹,正是有这些半步化仙之人在之中护着苍生,信则有不信则无,关于那些妖魔鬼怪更不会让普通百姓恐慌。但现在,这些人也顾不得将军府门口还有看热闹的百姓,什么魔族什么魔域全盘托出,引得众人一片哗然,满是猜测。
一字一句落在萧疏寻耳朵里,他也懒得为自己辩驳半句。只是有些心疼怀里的人,恒一死在他的剑下,待他醒来,要如何面对。
“快走。”头顶轻飘飘落下一句话,段周又往前侧了一寸,完全挡住了萧疏寻的视线:“他们原本就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这,带他走。”
段周收到了两封请柬,一封是恒一和李扶歌共同书写的,另一封是苍云以清屏掌事人名义邀请的。
婚宴在京都,重点便也在京都,恒一本就是不喜高调之人,段周看着两封请柬,便意识到苍云这是想借恒一的婚事召集众人,来个措手不及,因为他笃定,顾清珩会来,顾清珩会来,那萧疏寻就一定也会来。
打从一开始,苍云就没想放过萧疏寻,顾清珩这么一闹,不过是多了一个理由而已。
可他们能去哪呢?
苍云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到哪都是灾祸,萧疏寻是可以保证他与顾清珩的安全,但混乱之中难免伤及其他,这些一一都会算在自己头上。
何况,他不能替顾清珩做决定,是逃避还是面对。
苍云见段周此举,气得胡子都咧了,指着段周骂道:“段周!你难道要护着他们吗?恒一可是死在他剑下啊!”
扶夷门门派虽不大,但也是仙门中的重点,苍云请段周来也是想要段周能做个冲锋,这样其他门派才会跟着一起。可他忽略了这一路段周是与顾清珩共同走来的。
众人见状更是不敢随意出手,拿着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往前。
段周不接苍云的话,察觉身后的人没有任何动作又说:“你要是觉得无所谓,我便给你让开,别让我护了来回谁也没留下。”
萧疏寻沉了口气,暗力流转想要带段周一起走,他这样维护他们俩,留下也定会被这些人为难。哪知头顶这声又落了下来:“别带着我,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话落,停顿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一阵风自段周身后擦过,紧接着是众人的惊呼声,将军府门前看热闹的百姓更是一哄而散。
萧疏寻已经极力压着气势了,但跃起的葬火还是让人畏惧不已。他并没有走远,而是落在京城外的一座破庙里,庙里避风的乞丐今日也进城去沾光讨吃的了,倒是给他俩腾了块地方。
庙里供奉的神像看不出原本的面貌,萧疏寻还是对着那座残败的雕像鞠了几躬,而后施法用结界将庙宇围护起来。
顾清珩暂时没有醒的意思,萧疏寻扶着他靠坐在神坛旁,带血的外衣脱了下来,又用巾帕细细给他擦脸和手。擦着擦着便忍不住颤抖起来,低下头埋在他颈间,越想要呼吸平稳越是啜泣连连。
他自责,如果自己陪着顾清珩一起离席,如果自己当时不去管仙门那些人,如果他能坚定地到顾清珩身边。哪怕受伤的是他,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恒一也就不会死。
如果他再小心一点,没有正中季怀枕下怀,也就不会有师尊为自己换取夜泣浊心这样的事。
萧疏寻觉得窒息,呼吸都在发抖,却又不敢出声,继续为顾清珩擦着手上的血迹。血擦掉了,泪又沾湿了。
“怎么了···?”顾清珩睁眼便看到萧疏寻俯在自己腿上,抬手顺着他的头发抚到肩上。
萧疏寻背着他抹了把泪才抬起头,眼眶的红无法遮掩,顾清珩环顾四周目光与这只明显哭过的眼对在一起:“怎么了?我们不是去参加恒一的婚礼吗,这是哪?”
萧疏寻咬着牙,不知该如何回答:“师尊···”
顾清珩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恍惚记起他在后院遇到那对主仆,她们出口不善,竟还言语诋毁那位侧夫人的清白。顾清珩气极了,可他却记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昭明,婚宴上,发生了何事?”顾清珩把着萧疏寻的肩使他看向自己,问得认真,却不敢听到肯定自己猜测的回答。
萧疏寻反手握住顾清珩的胳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现在心绪不稳,稍后再说。”
瞒得过一时瞒不住一世,萧疏寻越想去回避,顾清珩心里的不安就越强烈。
他拼命去回想方才的场景,旁边地上沾血的衣物,萧疏寻手中带血的巾帕,无不在提醒他事情的严重性。
耳边似又想起那女子刻薄的话,还混着另一个人的声音,不断诱导他杀了她们。
顾清珩捂住耳朵蜷缩在一起,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也在问萧疏寻:“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对不对?那对主仆···是我,我杀了她们······”
萧疏寻不敢回话,小心翼翼地将惊恐与无措中的顾清珩揽进怀中,恨不得将他藏在怀里,帮他隔绝掉所有的声音。
一些陌生的画面再次涌入脑海,顾清珩满手鲜血,恒一自他眼前倒下,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猩红,猩红中是所有人恐惧又震惊的表情。
“不对···不止,不止她们···”顾清珩近乎失声,只剩下气音,从萧疏寻怀里抬起头,紧紧掐着萧疏寻的胳膊:“我,我杀了恒一···我还,我还杀了···杀了恒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明明已经控制住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错了,我错了,我该死,我真他妈该死···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该死,怎么办······”
萧疏寻任由顾清珩在怀中哭喊,他知道自己说的话顾清珩都听不进去,他知道顾清珩需要控诉,不需要任何苍白的安慰。
直到顾清珩筋疲力尽,安静了些许,他靠在萧疏寻肩头,以往眼中的光满得要溢出来,现在却已经变得黯淡。他声音微弱地问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昭明···我该怎么办···”
萧疏寻垂眸看着那双灰暗的眼眸,尽力使自己声音平稳着说道:“你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