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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身重重撞上对岸码头的木桩,闷响透过脚底板传来。人群像开了闸的洪水,推搡着,叫嚷着,涌向跳板。
姜宛儿被裹在中间,身不由己。石洵的手臂在她身前挡了一下,隔开冲撞,力道粗鲁却有效。她低着头,死死跟着那抹沾满石粉和干涸血渍的脊背,鼻腔里还是那股令人作呕的鱼腥臭。
踏上坚实的土地,混乱并未结束。对岸的码头更大,更嘈杂。脚夫喊着号子扛着大包,车把式吆喝着骡马,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混杂着牲畜、货物、汗水和各种食物的气味,浓烈得化不开。
她不敢抬头,视线里只有无数匆忙移动的腿脚和车轮卷起的尘土。
石洵的脚步更快了,不再有渡船上那种刻意营造的拖延。他像一尾敏锐的鱼,在拥挤的人潮里精准地穿梭,避开主道,专挑堆放货物、人流稀疏的边沿地带走。
姜宛儿跌跌撞撞地跟着,粗布鞋很快沾满了泥泞。手里的粗瓷碗早已不知丢在了何处。
偶尔有巡街的差役走过,目光扫视人群。每一次,石洵都会极其自然地侧身,或是假装查看路边摊贩的货物,或是弯腰系一下根本不散的草鞋带,用身体将她完全遮住。
他的后背宽厚,汗水和尘土混在一起,形成深色的印记。肩头上那道伤口结着暗红的痂,随着肌肉的牵动微微起伏。
她盯着那伤口,心里一阵阵发紧。若不是为了她……
“看路!”
一声粗吼炸在耳边。一个推着独轮车的汉子险些撞上她。石洵猛地将她往身边一扯,她的手肘撞上他坚硬的腰侧。
他低头,极快地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凝固的紧迫。然后立刻松开,继续前行。
穿过大半个码头区,喧嚣渐渐被甩在身后。他们拐进一片更为破败的街巷,低矮的土房挤挤挨挨,晾晒的破旧衣物像招魂的幡子挂在竹竿上。空气里弥漫着煤灰和某种食物**的味道。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污水沟边追逐打闹,看到生人,立刻停下,睁着空洞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
石洵的脚步终于在一扇歪斜的木门前停下。那门板朽烂,裂着大口子,门楣低矮得他需要微微低头。
他左右扫视一眼,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夹着尾巴跑开了。
他抬手,没有叩门,而是直接推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里面是一个极小、极暗的院子,几乎谈不上院子,只是一小片被房屋包围的空地,堆着些烂木柴和破瓦罐。正面是一间低矮的瓦房,窗户纸破烂不堪。
一个老妪正佝偻着背,在院角一个小泥炉前扇着火,锅里煮着些看不出内容的糊状物,冒着稀薄的热气。听到推门声,她迟钝地抬起头。
老妪很老了,脸上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眼睛浑浊,看人时需要努力眯起。
石洵拉着姜宛儿走进院子,反手轻轻合上门。
“耿婆婆。”他开口,声音放低了些,却依旧带着石砾般的硬度。
老妪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带着浓重的口音:“是……石小子?”
“是我。”石洵上前两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塞进老妪干枯的手里,“叨扰您半天,腾个地方,让她歇歇脚。”
布包里是几块散碎银子,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老妪捏了捏布包,浑浊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她没看银子,反而抬起眼皮,努力看向石洵身后的姜宛儿。
那目光像是钝刀子,慢慢刮过姜宛儿身上不合体的粗布衣,蓬乱的发髻,苍白的脸。
姜宛儿下意识地想把头埋得更低。
“女娃?”老妪的声音嘶哑,“你的?”
“不是。”石洵答得干脆利落,甚至懒得多解释一个字,“遇了点麻烦,躲一躲。天黑就走。”
老妪沉默了一下,低下头,用枯枝般的手拨弄了一下炉火。锅里浑浊的糊状物咕嘟冒着一个泡。
“屋里……脏。”她慢吞吞地说,像是每一个字都需要费力从肺里挤出来,“你们……不嫌,就待着。”
“谢了。”石洵言简意赅。他拉了一下姜宛儿,示意她跟上,然后率先走向那间低矮的瓦房。
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老人体味、草药和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极暗,只有一个小窗透入微光。土炕占了一半地方,炕席破旧,堆着些辨不清颜色的被褥。地上散乱放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矮凳和一个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
无处下脚。
石洵却像是习以为常。他走到炕边,将那些破烂被褥往里推了推,清出一小块能坐人的地方。
“坐着。”他对姜宛儿说,自己则拖过那个最稳当的矮凳,堵着门坐下,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姜宛儿依言在炕沿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粗糙的炕席。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后怕。她偷偷抬眼打量。
石洵坐在矮凳上,背脊微弓,赤着的上身肌肉线条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清晰,那道伤口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压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鸷和警惕。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眼皮一撩,目光扫过来。
姜宛儿立刻低下头,心跳又开始不规则。
“渴么?”他忽然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沉闷。
姜宛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昨夜到现在,滴水未进。
没等她回答,石洵已经起身,走到屋角一个破旧的水缸前,拿起飘在水面上的半个葫芦瓢,舀了半瓢水,走过来递给她。
水有些浑浊,带着一股土腥气。
姜宛儿接过葫芦瓢,手指碰到他粗粝的指尖,微微一颤。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很凉,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灼烧感。
喝了几口,她停下,将葫芦瓢递还给他。
石洵没接,只是看着她的手,又看看她的脸,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脚怎么样?”
姜宛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有些不耐烦地抬了下下巴,指向她的脚:“裹脚布。走了这么远。”
姜宛儿这才感觉到双脚传来的刺痛和肿胀感。之前一直处于极度紧张中,竟忽略了。粗布鞋不合脚,又走了那么多坑洼不平的路,恐怕早已磨破。
她蜷缩了一下脚趾,低声道:“没……没事。”
石洵显然不信,哼了一声,重新坐回矮凳上,不再说话。
屋里陷入一种古怪的寂静。只有院子里耿婆婆偶尔扇动炉火的轻微声响,和远处模糊的市井嘈杂。
姜宛儿抱着膝盖,缩在炕沿。疲惫感一阵阵袭来,眼皮沉重得打架,可神经却依旧高度紧张,无法真正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很久。
院子外,隐约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似乎有好几个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越来越近。
石洵猛地站起身,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一步跨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姜宛儿的睡意顷刻间吓飞了,心脏骤然揪紧。
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住了。
一个略显油滑的嗓音响起,带着官腔:“耿婆子?开门!里正查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