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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
洛州城的秋风依旧,吹过沈家高耸的门楣。那场惊世骇俗的闹剧早已被时间蒙上灰尘,成了人们酒足饭饱后偶尔提及、咂舌不已的谈资。只余下那方被供在祠堂角落、磕损了边角的金匾,无声诉说着当日惊心。
“贞节贤良”的名头到底是保住了,或许是因御赐二字太重,沈家丢不起这个人。姜宛儿被变相囚禁在那座最偏僻的院落里,如同一个活着的牌位,守着名义上的遗腹子——那个她从未碰过一下、由奶娘带大的沈家少爷。
院墙高深,锁不住光阴。三年守寡期,终于满了。
这一夜,月黑风高,秋虫哀鸣。
一道纤细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出沈家后角门,融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她熟稔地穿过寂静的街巷,避开更夫梆子声的范围,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在奔跑,奔向城西那片鱼龙混杂、沈家人绝不会踏足的坊区。
最终,她停在一扇低矮、斑驳的木门前。
院内没有灯光,死寂一片,只隐约听得见金石相击的工具杂乱堆放的声音。
她喘息未定,胸脯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抬手,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突兀得吓人。
里面毫无反应。
她咬着唇,更用力地叩击,指节磕在粗糙的木头上,生疼。
许久,里头才传来趿拉着鞋子的脚步声,慢吞吞,极不耐烦。
“谁啊?大半夜的……”嗓音粗哑,带着被惊扰的清梦的浓重鼻音,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冷峭。
门闩被粗暴地拉开。
“吱呀——”
木门打开一条缝。一个高大的男人堵在门口,几乎遮住了门内全部视野。他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精壮的胸膛与臂膀,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石屑粉末,几道陈年旧疤在朦胧夜色下依然清晰可见。下身随意套着一条褡裢,裤腿卷到膝盖,小腿肌肉结实,布满汗毛。
他头发乱蓬蓬地束在脑后,几缕散落额前,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本是极英气的长相,此刻却满脸阴郁,嘴角向下撇着,带着嘲弄的、冰冷的笑意。目光像粗粝的砂石,在她身上一扫。
“哟,”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调拖得长长的,满是恶意,“我当是谁。沈府的贞节夫人啊。”
他的视线在她周身上下巡梭,如同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怎么,”他冷笑,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刺人,“府上又缺守节的牌坊了?找我这个‘贱籍石匠’打新匾?”
寒风卷过,吹起姜宛儿额前的碎发。她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也没有丝毫被羞辱的怒意。一双眼睛,却比天上的寒星还要亮,直直地看进男人讥诮的眼底。
她微微动了。
当着他的面,她缓缓地、几乎是镇定地弯下腰,褪下了自己右脚上那只沾了夜露与尘泥的绣鞋。
接着,是雪白的罗袜。
一只纤巧的、曾被视为“金莲”典范的脚,裸露在冰冷的夜气中。足踝纤细,肌肤在暗夜里白得晃眼。
男人眼神一暗,讥讽的话凝固在嘴边,眉头死死拧起。
姜宛儿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去解那层层缠绕的裹脚布。动作很慢,因为布帛似乎与皮肉有粘连,每解开一层,她的眉尖便控制不住地轻蹙一下。
终于,最后一层染着隐约血丝的裹脚布被彻底解开。
她将那一长条白布捧起,递到他眼前。
布条的内侧,靠近脚底的位置,竟用暗沉干涸的、显然是血写就的字,一笔一划,狰狞决绝——
石奴哥哥,带我逃——
血字刺目,映着男人骤然缩紧的瞳孔。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气混着她身上冰冷的寒意,以及他院中散出的石粉尘土味,纠缠成一团诡异莫测的迷雾。
他赤膊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形僵滞如山石,脸上所有的嘲弄、冰冷、不耐烦,顷刻间碎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巨大的、几乎吞噬一切的震惊,以及震惊之下,那双猛地掀起了滔天巨浪的眼睛。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死一样的寂静里,只余下彼此压抑的、失控的心跳声。
咚。咚。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