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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对染血的眸子,像两枚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他脸上。
空气凝成了粘稠的胶,裹着血腥、尘土和夜露的咸涩,堵得人胸口发闷。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模糊地响过三下,一下下,敲在死寂的弦上。
石匠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那层冰冷的、讥诮的硬壳裂开了缝隙,底下翻涌出太过复杂的东西——惊骇,茫然,还有一丝猝不及防被刺中的痛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然后撤了半步,赤着的脚板踩在冷硬的泥地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你……”他的喉咙像是被石粉堵住了,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目光却无法从那条递到眼前的裹脚布上移开。那血字歪扭挣扎,像垂死之人最后的抓挠,每一个笔画都透着绝望的气力。
“石奴哥哥。”
她又唤了一声。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穿透这令人窒息的胶着。这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记忆最深处那个锈死的锁孔,发出令人牙酸的扭动声。
石奴。多少年没人叫过了。这名字卑贱,是主家随口赐予石匠学徒的代号,带着鞭痕和唾沫星子的味道。唯有她,很多年前,躲在假山后,偷偷塞给他一块甜得发腻的桂花糕时,曾这样怯生生地叫过。
那时她还不是沈夫人,只是姜家不起眼的庶女。他也还不是现在这个一身戾气的糙汉石匠,只是个满身石屑、任人打骂的学徒。
光阴毒辣,竟将人搓磨至此。
他猛地别开脸,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脖颈上青筋突突直跳。再转回来时,眼里那点恍惚的痛色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几乎算是凶狠的警惕。
“沈夫人,”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粗粝的磨擦感,“你找错人了。我这里是凿石头的地方,脏,臭,配不上您这金贵身子。您要演的戏,我这破院子搭不起台子。”
他说着,伸手就要关门。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急于摆脱烫手山芋的仓皇。
姜宛儿却猛地向前一步,用那只脱了鞋袜的、冰冷的脚,抵住了即将合拢的门板。细嫩的脚掌踩在粗糙冰冷的木料上,硌得生疼,她却恍若未觉。
“石洵!”她连名带姓地低吼出来,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那双眼睛亮得骇人,“你看清楚!这不是戏!沈知言他怎么死的,你当真没听过半句风声?那贞节牌坊再立下去,下一个躺在棺材里的就是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变成一种嘶哑的气音,带着血沫的腥气:“他们……他们不会让我活的……那孩子……那孩子根本不是……”
最后几个字破碎不成调,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她不能再说,一个字都不能。那是个一旦出口,就能立刻让她尸骨无存的秘密。
石匠关门的动作顿住了。他盯着她因激动而愈发苍白的脸,盯着她眼底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深藏的恐惧。洛州城关于沈通判死因的隐晦传言,他不是没听过。高门大院里的龌龊,比阴沟里的淤泥还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条裹脚布上,那血字像活了过来,扭动着,钻进他的眼睛,烫得他心口一抽。
半晌的死寂。
秋风卷过,扬起他乱发上的石屑,也吹动她宽大孝服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忽然极其粗鲁地一把夺过那条染血的布条,入手冰凉滑腻,带着她肌肤的温度和干涸血块的硬涩。他看也不看,团成一团,死死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进来!”他侧开身,让出一条缝隙,声音压得极低,像闷雷滚过,“快滚进来!”
姜宛儿几乎是踉跄着扑进门内。
他猛地将门甩上,门闩落下,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院子里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杂乱。到处是散落的石料、凿刻的工具,一个未完成的石兽歪倒在角落,在月光下露出模糊狰狞的轮廓。只有一间低矮的瓦房,窗户里透不出半点光亮。
他把她扯到院子最暗的角落,背靠着冰凉的墙壁。两人离得极近,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沈家后宅的冷香,混着今夜奔波带来的尘土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怎么回事?”他逼问,气息喷在她额头上,滚烫,“说清楚!”
“我不能久留……”姜宛儿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脱力后的虚颤,“天一亮,他们发现我不在,就全完了……”
她急促地喘息着,试图组织语言:“沈知言……他不是病死的……是……是被人……那碗药……”她猛地咬住下唇,留下深深的齿印,“他们需要一个守节的幌子,需要那个‘遗腹子’名正言顺……我活着,就是最大的破绽……三年了,他们耐心用尽了……祠堂…祠堂后面那口废井……”
语无伦次,碎片般的词句,却拼凑出令人胆寒的真相。
石匠的呼吸沉重起来。他信了。这女人眼里的绝望做不了假。那血字更做不了假。
“你……”他喉咙发紧,“你想怎么逃?”
“我不知道……”她抬起头,泪水终于冲出眼眶,却不是软弱的哭泣,而是急愤交加,“我只知道……我只能来找你!石洵,这城里……我只有你了……”
只有你了。
多年前,她偷偷送他桂花糕时,眼里也是这般依赖又无助的光。只是那时,他除了偷偷藏起一块自己雕的丑石小狗送她,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呢?
他猛地攥紧了拳,掌心里的裹脚布硌着皮肤。
远处,似乎传来了几声零星的狗吠。
他眼神一厉,猛地伸手,不是对她,而是抓起旁边一堆用来盖材料的、散发着霉味的旧麻布,劈头盖脸将她整个罩住,连头带脚裹严实,然后用力将她往那堆最大的石料后面推去。
“蹲下!别出声!别出来!”他急促地命令,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
几乎就在同时,院门外,响起了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透过门缝,明灭不定地映入院中。
一个粗野的嗓音在外面高声叫嚷起来:“石洵!开门!官爷查夜!看见生人踪迹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