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改后的脚本,你看看。”闵莜将手中打印的脚本递给颜臻,上面印着几个大字:《长春之思》。
颜臻笑着接过:“谢谢。”
他们今天约在颜臻家见面,敞亮的房间给人舒适安心的感觉,但闵莜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此行也带有自己的目的。
修改后的脚本按照颜臻的意愿以花园的小道作为故事背景,他舍弃了从前的上帝视角,转而从更独特的视角切入——花簇中一朵最平常不过的长春花。
“这是一种有毒的花。”颜臻坐在沙发上,看着闵莜划出的修改意见,“花朵本身很小,美丽得并不显眼,常和牵牛花孔雀草混种在一起,这样才显得色彩有层次感。”
从一个融雪的早春开头,那片花园原本毫无颜色,而当太阳升起时,四季开始轮转,最先破土的是那一株株草芽,旁白以长春花的视角讲述,此刻它正在黑暗的地底潜伏,四周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这个。”她问。
闵莜淡淡道:“你说的那些都对,但都不是理由。长春花的生命周期是,夏生冬衰春死。”他的目光从纸页挪到颜臻微怔的脸颊,“泰戈尔有句名言,‘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那我想,如果用于春天,同样可以创新性地化用。”
太阳升到花园后教学楼的楼角时,含羞的花苞开始颤巍巍地绽放,它静静地呆在孔雀草和牵牛花之间,听来往的学生讲着新一年的计划,感受阳光的温度与春雨的淋漓,静悄悄地舒展开身体,然后有一天,一个女生蹲身凑到了它面前……
颜臻从脚本里回过神,玩笑道:“可是死亡会不会不太符合主旋律?”
“什么是主旋律?”闵莜问,“歌颂生命就要规避死亡吗?我不这样认为。长春花一个周期的生命绽放,力量来自于每个春天死去后入土的蓄力。你之前说尸骨腐烂孕育的花草会将脚印掩盖,但即便没有这些东西脚印依旧不会永存,反倒恰是它顽强生命的证明。
“死亡和新生同样伟大,逃避必死的结局才使人可悲。”
意识到生命的那一刻,所要做的不是等待死亡,而是接受死亡,如同接受一株花的开败,一棵草的枯荣。轻而易举也好,撕心裂肺也好,心甘情愿被逼无奈都好,在这个学会接受的过程中,我们每分每秒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
颜臻脸上神色变化莫测,而后又漫不经心地问:“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不也才二十出头吗,要是你下一秒就要死亡,你还能这么坦然接受?你不怕死吗?”
“以前怕,怕自己死,也怕身边人死。”
“那现在呢?”
闵莜轻笑了声,目光转向窗外,声音很轻松:“活着回答你的问题。”
颜臻翻页的动作顿住,但那不是因为闵莜的回答,不完全是,而是她发现,这篇脚本戛然而止了。她目光犀利地看向闵莜:“后面没有了吗?”
闵莜投以回视,微微一笑:“有,但我既然答应了你的交易,就要提出我的条件。”
颜臻将那三分之一的脚本盖上,向后靠上沙发,点头看着闵莜:“你说。”
闵莜不紧不慢地从带的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我查过赛程,周期并不长,所以我们的交易就不要拐弯抹角了,”他将合同面向颜臻,“第一,我要在你入围校赛时,知道这篇日记的主人是谁,她和童荞是什么关系;第二,在你赢得半决赛时,我要所有日记中关于童荞的信息……”
“慢着,”颜臻打断他,“半决赛我就要给你全部的信息,你半路跑了怎么办?”
“所以我带了合同,”闵莜翻页指着最后一项条款,那里写着“交易双方需完全充分完成应尽的义务,不得以任何形式违约毁约,否则将赔偿对方()人民币”,他指着空出的区域,“这个价格你来填,够有诚意了吧?”
“OK,”颜臻诧异地扫了眼合同,示意他继续,“第三呢?”
闵莜说:“第三,我在核实过所给信息确认无误后,才会帮助你夺冠决赛。一旦信息有任何虚假成分,此条作废。”他又指着最后的了一条补充条款:双方均要对此交易保密,否则算作违约。
“报名者需独立完成比赛,两人及以上参赛者要以团队形式报名,但你之前已经按个人名义参赛了,一旦被人知道这件事,”闵莜举了举合同,“那你之前所有的一切统统白干。”
颜臻垂下眼眸:“这是威胁吗?”
“不算,只是要我们彼此都坦诚。”闵莜看着颜臻,将她的话还回去,“如果你愿意签这份合同,我立刻可以给你后面的脚本;反之,我现在就会离开,保证从此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还说不是威胁,”颜臻嗤笑一声,“你这招是在娱乐圈学的吗?”她拿过合同在赔偿金处写了串数字,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伸出手,“后续拿来。”
闵莜弯腰收拾包,抬了下头:“已经发给你了。”
“谢谢学长!”颜臻再次扬起她招牌的甜美笑容,这是她无懈可击的伪装。
“应该的。”闵莜从包里拿出另一份同样的合同,“这个也签一下,一样的,一式两份。”
“真严谨。”颜臻夸他,爽快地签完,又问,“你现在就要走啊?还打算请你吃午饭呢。”闵莜一大早就来了,到现在其实连早饭也没吃。
“下次吧,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闵莜装好合同背好包,看了眼颜臻的腿,“你的伤怎么样了?”
颜臻摸了摸被居家服掩盖的小腿,道:“好多了,就是偶尔还有点痛。”
闵莜点头,即便知道了对方是故意的,他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把错全推过去,至少关于疗伤这一点,他该承担的不会少,“后期检查的时候麻烦提前联系我。还有,脚本你有其他要改的就及时说,我记得后天就是校赛选拔了,时间很紧。”
“知道了知道了,甲方都像你这么啰嗦?”颜臻撇嘴。
闵莜无话可说了,朝她最后说了声“再见”就离开了。
闵莜离开后,颜臻却并未着急看脚本,放在大腿上的手有节奏地敲击着关节,半晌,她拉开面前矮桌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日记本,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厚,封面画着可爱稚嫩的儿童画,分为左右两个板块,左边下雨右边晴天,两边还各画着一个小女孩,左边的小女孩穿着雨靴在踩枯叶,右边的小女孩拿着伞要跑向左边。
她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指腹摸索着封面左侧的女孩,启唇无声说着什么,然后打开日记本,十几张张照片从不同页滑了出来,掉落地面。
颜臻弯腰去捡起,但无法弯曲的小腿让她够不着飘到较远处的,只能捏住脚边那几张,眼睛定定地盯着照片,手上失去力气连已经捡起的几张都再次掉落——那些是两个女孩成长中不同阶段的合照,大笑的、哭泣的、正经的、搞怪的……
照片静静躺在地上,两个女孩一起微笑看着她,然后,一滴滚烫的液体砸落其上。
房间传来低哀又难抑的哭声。
闵莜走出小区,拿出手机正打算打车回校,忽然一条浏览器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突发!AGL变更申领资格,缪斯之夜首次更改赛程……]
缪斯之夜?
闵莜指尖点进去,慢慢皱紧了眉头。
[就在刚刚!国际设计大赛缪斯之夜主办方突发通知,其接收到国际彩色宝石协会(AGL)的专项通知:为推广“可持续开采宝石”理念,协会联合缅甸、莫桑比克等核心产区矿商,开放 “限定批次顶级宝石资源” 的申领资格 —— 仅面向 6 月 30 日前开办的珠宝赛事,提供 “100 克拉可持续开采天然宝石(含鸽血红宝石、皇家蓝宝石、沃顿绿祖母绿)”,且申领成功的赛事可分配给参赛选手 “成本价采购资格”,但资源申领截止时间为5月20日!故赛事将首次提前两个月(即6月15日)开赛,请各参赛选手于5月10日前线上提交预赛稿件作品……]
这么突然?闵莜拧眉,任沉木才刚回去准备新材料,距离提交时间只剩二十几天,时间这么吃紧,他来得及吗?
“那就不劳烦你操心了。”任沉木淡淡道,“你做好自己的作品就行。”
坐在对面的姜煜咧唇笑起来:“我也是关心任老师,一年多没拿刀了吧,可不要手生被刷下去了,”他眼眸弯弯,“我很期待能再次与你交手。”
“谢谢你的关心,”任沉木拿出一沓照片推过去,“但过度的窥探就不必了吧。”
姜煜垂眼看去,是他找的记者和私家侦探蹲点的照片。他眯了眯眼睛,在心里冷笑,这帮蠢货,拍不到人还被人给偷拍了。
他无所畏惧地看向任沉木:“这是什么?”
“你比我清楚。”任沉木没想过他会承认,今天只是给个警告,他讥讽道,“不然也不能我前脚刚落地你后脚就找了过来啊。”
姜煜呵呵一笑:“是啊,你们任家人,当然最清楚这种手段了。”他同样用嘲讽的语气予以回击,“我不过是学以致用。”
“那你最好以后都别用了,或者说,”任沉木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想学一下其他手段?”
咖啡厅舒缓的音乐也压不住这边剑拔弩张的氛围,姜煜盯着任沉木,眼神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谈恋爱了就是不一样哈,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成熟稳重的任老师吗?这么急着放狠话,怕我动你那个姘头?”
“你嘴巴放干净点。”
“哦?”姜煜蓦地笑了,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我说话不干净,那难道你做得就干净吗?”
任沉木心头一空,面不改色地看着姜煜。
姜煜慢条斯理道:“你做的那些事,真以为谁都不知道吗?装模作样,欺骗利用,苦肉计,你敢叫他知道吗?那个,”他歪了歪头,挑衅般吐出两个字,“闵、莜。”
任沉木目光沉静:“他问我,我自然会告诉他。而你,一个字都不许说。”
姜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好吧,祝你好运。”
“毕竟比起这些,我还是更关心能不能在决赛见到你,”他将桌上任沉木摆出的照片一张张规整好收进自己衣兜,“这个就先给我了,办事不利,我总要给点教训。”
他一口喝光杯中的咖啡,抬手表示“再见”。
姜煜离开后任沉木独自坐在窗边,闭上眼睛缓解疲倦的神经。刚在家里跟他爸发生争执,出来遇到姜煜又是各种恼火事。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地攥紧,掌心被扎破了也没感觉,面色难看至极。
闵莜会知道吗?知道后会怪他吗?怪他了会原谅他吗?
……
这一切都太未知了。
再怎样虚张声势任沉木也不得不承认,他内心多么惶恐害怕。害怕他发现自己的真面目,害怕他讨厌自己的虚伪,害怕他厌恶自己的偏执……他得到越多爱,这种害怕就越是浓重,溶入血肉,刻进骨髓,无论晴天还是阴雨都隐隐作痛……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任何一个人被闵莜爱着都不会放手的。既然这个人已经是他,就只能一直是他。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出自印度诗人泰戈尔的《飞鸟集》第82首[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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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抽丝剥茧此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