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序 第6章 初雪

青州一中的第一场雪，在某个寂静的夜晚，悄无声息地降临了。起初是细碎的雪籽，敲打着窗玻璃，渐渐变成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覆盖了操场的红色跑道、光秃秃的枝桠，以及教学楼的灰瓦屋顶。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学生们裹紧厚厚的羽绒服，说笑着涌入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连云却像脱缰的野马，兴奋地冲向操场，徒手拢起冰冷的积雪，开始笨拙地堆雪人。

鼻子用树枝，眼睛找了两颗小石子，还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雪人戴上。忙活了好一阵，一个歪歪扭扭、颇具抽象派风格的雪人终于成型。连云蹲在雪人旁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一回头，却看见夏烬不知何时来了，正安静地站在不远处那盏老旧路灯昏黄的光晕下。雪花无声地飘落，停留在他深色的短发上、纤长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层晶莹的糖霜。他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衬得肤色愈发冷白，整个人像一座精心雕琢的冰雪雕塑。

“给你的。”夏烬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军绿色的保温杯，递到连云面前。拧开杯盖，蒸腾的白雾带着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是热可可。

连云又惊又喜，接过来捧在手心，冰冷的指尖瞬间被温暖包裹。他喝了一大口，甜腻丝滑的液体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看着夏烬被热气模糊的镜片，他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将温暖的杯壁飞快地贴了一下夏烬冰凉的脸颊。

夏烬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度烫得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围巾因为动作而散开了一些，露出了颈间的一抹红色。

连云眼尖地发现，那是一条编织精致的红绳，而红绳上坠着的，赫然是那颗被他刻得歪歪扭扭、后来还沾了橡皮屑的北斗七星橡皮！只是此刻的橡皮星星，边缘似乎被仔细地打磨过，变得圆润光滑，还微微闪着光泽。

夏烬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将橡皮坠塞回衣领下，低声解释：“棱角有点扎人，我重新打磨了一下。”

连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软又涨。他放下保温杯，拉起夏烬：“别光站着，来堆雪人！或者……”他眼珠一转，捡起一根树枝，在平整的雪地上画了起来，“我们来画函数图像吧！”

于是，两个高中生就在深夜无人的雪地里，用树枝作笔，画下了一道道抛物线、正弦曲线。夏烬的手指很快冻得通红，连云看见，想也没想，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那双冰冷的手，然后迅速塞进了自己羽绒服帽子下的后颈处。

“这里暖和！”连云笑嘻嘻地说，却不敢看夏烬的眼睛，自己的耳朵尖也悄悄红了。

夏烬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手却没有抽回。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驱散了指尖的寒意。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化成白雾。

他们重新共享起那副耳机，线缆连接着彼此。音乐播放列表随机到了那首《冬季练习曲》，当唱到那句“想把你藏进我大衣，从此不再有距离”时，连云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快要盖过音乐了。

“夏烬。”他低声开口，用鞋尖无意识地蹭着脚下的积雪，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等毕业了……”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教学楼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整座校园陷入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只有雪地反射着微弱的月光。

黑暗降临的刹那，连云感觉到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极其轻盈地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那触感一瞬即逝，带着雪花特有的、微凉的湿润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

是雪花吗？

还是……

连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以及身边夏烬似乎同样紊乱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备用电源启动，灯光重新亮起。

一切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黑暗和那个冰凉的触感都只是幻觉。夏烬已经退开了半步，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有耳根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回去吧，很晚了。”他低声说，弯腰捡起地上的保温杯。

当晚，男生宿舍里流传开一个“怪谈”：那位以冷静自律著称的学神夏烬，居然在凌晨时分跑去洗冷水澡！水声哗哗响了很久。

而“怪谈”的始作俑者连云，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傻笑的脸。光标在短信输入框里闪烁了很久，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只发出了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表情。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瞬间，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夏烬的回复，同样简洁，也是一个雪人表情。

两个小小的雪人，在冰冷的屏幕上，静静地相互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