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序 第3章 见过

连绵的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周，没有停歇的迹象。天空是单调的铅灰色，潮湿的水汽弥漫在空气里，沾湿了教学楼的窗玻璃，也濡湿了少年们躁动的心。篮球场积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洼，像一面面破碎的镜子，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连云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笔，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被雨幕模糊了的香樟树影。指尖的钢笔仿佛成了他无法驰骋球场的替代品，在空中划出无奈的弧线。

然而，乐极生悲似乎是他的常态。笔帽没有拧紧，在他一次花哨的旋转后，脱手飞出，“啪”地一声，在夏烬雪白挺括的校服袖口上，划下了一道突兀的墨蓝色弧线。

“完了完了！”连云倒吸一口冷气，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看着那道刺眼的痕迹，脸都白了。他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翻找，掏了半天，摸出一把用彩色玻璃纸包裹的彩虹糖，一股脑儿地塞到夏烬手里，语气充满了懊恼和急切：“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帮你洗！保证洗干净！”

夏烬低头，看着掌心那把色彩斑斓的糖丸。糖纸在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像童年时吹出的肥皂泡。这鲜艳的、带着甜腻气息的礼物，与他素净的世界格格不入。然而，莫名的，这景象触动了他记忆深处一个极其久远而模糊的角落。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家里养过的一缸金鱼。也是这样一个沉闷的雨天，有个穿着明黄色小雨衣、像个小炮弹似的邻居家小孩，总是偷偷扒着他家的窗台，踮着脚，把捏碎的面包屑撒进鱼缸。雨水打湿了小孩额前的绒毛，那双眼睛，就像眼前的彩虹糖一样，亮得惊人。

记忆的闸门只开启了一瞬，便迅速合拢。夏烬收敛心神，将彩虹糖放回连云课桌一角，声音平静无波：“不用。”

说着，他动手脱下了被弄脏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色衬衫。少年清瘦的腕骨在衬衫袖口下若隐若现。“我有备用的。”他解释道，语气寻常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但连云心里的愧疚感并没有因此减少。放学铃声一响，他趁着夏烬去办公室问问题的空隙，一把抓过那件染了墨迹的校服，塞进自己的书包，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迷蒙的雨幕里。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夏烬来到座位，发现课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件叠成标准“豆腐块”的干净校服。折叠的棱角分明，显然是花了心思的。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校服左胸口袋的位置，别着一枚手工制作的、略显粗糙的小徽章。徽章是用硬纸板做的，上面用蓝色圆珠笔画了一只鼓着腮帮子、正在喷水柱的卡通小鲸鱼，水柱被涂成了七彩的颜色，形成一道小小的彩虹。

夏烬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枚徽章，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这时，连云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头发还被细雨打得有些潮湿。他一眼看到夏烬手里的徽章，耳根“唰”地一下就红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几乎是抢一般地把徽章摘了下来，攥在手心，眼神飘忽地解释：“那个……这个是我妹妹……她非要别上去的！瞎胡闹的玩意儿，我这就拿走！”

夏烬看着连云通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没有戳破他漏洞百出的解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将叠好的校服收进了课桌。

午后，持续多日的雨水竟然奇迹般地停了。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给湿漉漉的校园镀上了一层浅金。连云像出笼的小鸟，抱着篮球就冲向了球场。

练习投篮时，他心不在焉。第三个三分球力道大了些，砸在篮筐上高高弹起，径直飞向了场边的一个小水洼。

就在篮球即将落水溅起泥浆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抓住了它。

连云惊讶地望过去，看见夏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场边。他穿着干净的备用校服，身形挺拔如青竹。他弯腰从积水边缘捞起篮球，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那种冷静和精准。阳光恰好在此刻完全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倾泻而下，照亮了他微微湿润的发梢和清澈的眼眸。他甩了甩沾湿的刘海，水珠在空中划出亮晶晶的弧线，然后迈步向连云走来。

“接着练。”他把球抛还给目瞪口呆的连云，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然而，在转身走回场边时，连云却眼尖地发现，夏烬正悄悄地、有些不自然地拧着刚才捞球时被水打湿的校服衣角。

那天晚自习，连云翻找牛津词典查询一个生词时，动作突然僵住。厚重的词典里，夹着一张边缘微微泛黄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一个穿着可爱的绿色恐龙雨衣，连帽子上还有两只角，正笑嘻嘻地把一把彩色的糖果塞到另一个戴着圆圆小眼镜、表情有些腼腆的男孩手里。背景是模糊的、被雨水冲刷着的绿色植物。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新鲜的、锋利瘦硬的钢笔字墨迹：

“原来我们六岁时就见过。——X.J.”

连云捏着那张小小的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窗外的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线透过玻璃，照在他怔然的脸上。他看看照片上那个傻笑着的“小恐龙”，再看看眼前这行冷静克制的字，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奇妙缘分，像温暖的潮水，缓缓漫上心头。

原来，有些相遇，早已注定。而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墙，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时光和雨水，冲刷出了一道温柔的缝隙。

有人吗？[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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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