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序 第2章 星轨

深秋的晚自习，教室像一口盛满了寂静与墨香的大锅。头顶的荧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与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交织成独特的夜曲。空气里混杂着风油精的清凉、旧书的霉味，以及少年们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气。

连云第N次将目光从令人头疼的数学题上移开，偷偷瞟向身旁的夏烬。

夏烬正对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蹙眉，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丝边眼镜，淡金色的眼镜链顺着清瘦的颊侧垂下，尾端轻轻搭在锁骨上。随着他书写的动作，那链条便极轻微地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某种精密钟表里冷静的悬摆，丈量着无声流淌的时间。

连云看得有些出神。他觉得夏烬像一座被冰雪覆盖的精密仪器，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确计算，连呼吸的频率都似乎保持着恒定的节拍。这种一丝不苟的秩序感，对连云这种习惯了篮球场上的汗水和喧嚣的人来说，既充满吸引力，又带着难以接近的疏离。

“在看什么？”

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连云吓得一个激灵，手肘碰倒了搁在桌角的水杯。

“哗啦——”

半杯温水精准地泼洒在夏烬摊开的《天体物理导论》上。深蓝色的封面迅速被洇湿，水渍顺着书页缝隙蔓延开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连云慌得手足无措，连忙抓起自己的校服袖子去擦。书本湿漉漉、滑腻腻的，越擦越糟。手忙脚乱中，他看见被水浸透的书页间，滑落出一张对折的草稿纸。

出于一种闯祸后急于补救的心理，连云想也没想就捡起了那张纸。纸张被水浸湿了一半，边缘有些软烂。他下意识地将其展开，想看看有没有重要内容被损坏。

然后，他愣住了。

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幅图。线条稚拙，甚至有些笨拙，与夏烬平时那工整凌厉的字迹截然不同。那是一个由点点连线构成的图案，依稀能辨认出是某个星座。旁边还有小小的箭头和模糊的标注。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连云心头，像是发现了冰山下的裂痕，窥见了精密仪器背后一丝不为人知的松动。他忍不住举起那张**的纸片，像是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哇！原来学霸上课也会开小差啊！”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的得意，“这是……小熊座？画得还挺……别致。”

夏烬的动作有瞬间的凝滞。他伸手去夺那张纸，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难得的、可以被称之为“失态”的急促。

“还我。”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连云敏锐地捕捉到那清冷声线下极细微的一丝波澜，像是平静湖面被风吹皱的涟漪。

纸张被夏烬一把抽走，小心地夹进一本厚重的笔记本里，用纸巾细细吸去水分。连云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好像……有点过分了？

为表歉意，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讨好心思，连云第二天偷偷从妹妹的文具盒里“借”来了一块崭新的星座图案橡皮。他自己又翻箱倒柜找出妹妹做手工用的银色亮片和胶水。

那个周末的下午，他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台灯亮到深夜。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雕刻着橡皮的边缘，试图复现出北斗七星的形状。刀片划破指尖好几次，橡皮屑沾了满桌满身。他终于勉强刻出了一个七扭八歪的“勺子”，然后屏住呼吸，用牙签蘸着胶水，一点点将银粉点缀在每一颗“星星”上。

周一的月考，夏烬一如既往地提前答完卷，检查无误后，将钢笔轻轻搁下。也就是这时，他注意到自己桌角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用便签纸叠成的小小方块。

他抬眼看了看旁边还在抓耳挠腮、与阅读理解搏斗的连云，修长的手指拆开了纸包。

里面是那块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星座橡皮。橡皮被切成了大致是北斗七星的形状，每颗“星星”的位置都笨拙地点缀着银粉，在灯光下闪着微弱却执着的光。

连云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夏烬的反应。见对方发现了“礼物”，他立刻凑过头来，温热的气息不经意间扫过夏烬戴着腕表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期待和一点点炫耀：

“怎么样？我自己刻的！厉害吧？”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只等待夸奖的大型犬。

夏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橡皮上，又移到连云脸上。也许是因为凑得太近，几粒细小的橡皮屑粘在了连云长长的睫毛上，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鬼使神差地，夏烬抬起了手。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淡淡的墨水和纸张的味道，轻轻拂向连云的眼睫。

那触感极其轻微，像羽毛扫过。然而，在接触的刹那，两个人却像同时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都愣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下一秒，连云猛地向后一仰，像是被烫到一样。动作幅度太大，后背“哐当”一声撞在了后桌的桌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瞬间，全班剩余同学的目光，连同讲台上监考老师疑惑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怎么回事？”老师皱着眉问。

“没、没事！不好意思老师，我不小心碰到桌子了！”连云瞬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手忙脚乱地扶正自己的椅子，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夏烬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低声问：“没事吧？”

“没、没事！”连云揉着撞痛的后脑勺，挤出一个傻笑，慌忙低下头假装检查试卷。然而在弯腰去拾滚落的笔时，他却飞快地抬起校服袖口，用力蹭了蹭刚才被夏烬指尖碰到的那一小块脸颊皮肤。那儿的温度，高得吓人。

当晚，连云趴在书桌上，翻开了那个带锁的、封面画着篮球的秘密记事本。他咬着笔头，想了很久，才郑重地写下：

“十月XX日，晴。今天夏烬……摸了我的脸。虽然可能是不小心的，而且是因为橡皮屑。但是……他的手指有点凉。还有，我撞到桌子好丢脸。”

而此刻，教学楼主楼那间小小的天文台里，夏烬正独自一人透过望远镜的目镜，凝视着深邃的夜空。望远镜对准的是冬季星空最显著的标志——猎户座。

星轨记录本摊开在旁边的桌子上，最新的一页已经画好了猎户座及其周边星域的星图，线条精准而优美。在星图旁边的空白处，有一行新添的、极其细小而工整的注解，若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是印刷体：

“观测笔记：猎户座旋臂附近，某颗原定位点行星的轨道参数出现持续性微小扰动。原因……待进一步观测分析。”

笔尖在“原因”二字后停顿了片刻，最终落下了冷静客观的“待进一步观测分析”。但夜风吹过空旷的天文台，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动了少年悄然泛红的耳尖。

各位亲我是晋江新作者，我是聆鸢序，请多多指教[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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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星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