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纯走后盛泊兴看着水钟毫无负担的躺回去等宋景行,宋景行昨天说了今天要晚点到,因为梅常侍在鄢都办了场清谈会,宋景行被指名参加。
大禹如今文墨凋敝,大儒梅常侍组织的清谈会名声上就相当于武林中的华山论剑,能够被邀请参加的都是有名有姓的风流人物,主题从诗书礼仪到春秋,悔读南华,瑰意琦行,盛大空前。
宋景行紧张的坐在下首位,比预想中还要晚。
“其表裔裔皇皇而其里寡淡者,如困于华奢器中。蔽目不识器中朽木身,只顾恨天少仁,怨人鲜义。须知俗赖烂事,皆不可予其高冕。宋公子以为呢?”
任谁都能看出宋景行的心不在焉,他被指名参加几乎算得上是特邀嘉宾,即使坐在下首也被当靶子诘问了一天,眼看清谈会要结束与宋景行同坐下首的书生忽然又起身发难。
……宋景行好急啊,他答应了会多去看盛泊兴,他不想失约。
“鹰立似睡,虎行似病,狼顾鹰视,贵而不显,是以君子藏器于身,视时而露。” 宋景行并不自负,也几乎不自夸 …… 大多时候都不是。
和常服不同,也和国子监教授的官服不同,自古文人骚客,尽数风流,参加清谈会的衣着有它自己的规制。
终于熬到散会,宋景行别了梅常侍,来不及换衣服就赶去了甚安王府,上衣下裳,外着褙子,清谈会上不论正史,道尽风流,加上又是长夏天热,衣着上比之常服都放荡不少。
“小教授你来的够晚啊。” 晚上盛泊兴的腿就会被放下回血消肿,这是他一天里难得坐起身的机会,“我以为你……”
宋景行的这套褙子是斜领罗纱四经绞的,暗纹织就,颜色素雅,褙子很薄,把内里的衣裳透的一干二净。
…… 盛泊兴盯着宋景行看了好久,清谈会上时,大家都穿的一个样,宋景行并不觉得他的衣着有什么不妥 —— 下了清谈会也不觉得。
但盛泊兴实在看了好久,久到宋景行不免开始回忆鄢都有没有不许在王府里穿褙子的禁令来。
很多时候都很难界定盛泊兴的行为到底是无礼还是不羁 —— 长久的盯着人看是不礼貌的,但宋景行意外的并不反感,因为从小王爷清澈又直白的的眼神里是很分明的赞赏。
宋景行不自然的整了整衣领,“抱歉。” 他说的是他来晚了的事。
七世冤憎同劫会,泥犁拔舌自担当。宋景行不是会为过错找借口的人。
像昨天一样,也像前天一样,宋景行搬了椅子坐到盛泊兴床边。
还是像昨天一样,也像前天一样,宋景行例行公事般的问盛泊兴,“今天腿还疼不疼” “已经吃药了吗” “有没有感觉好点” ……
和萧安纯 “酒杯千古思陶令,腰带三围恨沈郎” 的快活风流不同,宋景行不是会给盛泊兴讲笑话逗乐的人,
古板的,乏味的,泛善可陈的,宋景行很无趣,而他也清楚自己的无趣。
但盛泊兴似乎不觉得烦,他快速但没有落下的回答了一遍宋景行的问题,答案和昨天不尽相同,“清谈会有什么好玩儿的?”
宋景行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高山行止,景行仰止。先生们都很博学。” 他连溢美之词都很简略。
盛泊兴坐起来的时候活动范围就比较大,他探着身子去搓宋景行衣服的袖口,罗纱很轻,捻在手心又凉又滑,宋景行并不阻拦,“小教授的名字是来源于此吗?”
宋景行观察过,盛泊兴称呼其他人时多用字号,只有叫自己是老是 “小教授,小教授” 的叫,他甚至很少叫 “你”,没人说过这样不对,但宋景行听着总是很别扭。
“是,小王爷以后可以叫我景行。” 与同龄人称字是宋景行的习惯,他终于是和盛泊兴提起了称呼问题。
“那小教授叫我什么?” 罗纱的褙子很轻薄,即使宋景行里面的衣裳穿得严严实实盛泊兴也总有种古怪的心痒 —— 他从宋景行进来其就一直没太关心宋景行都说了什么。
盛泊兴一门心思的扑在宋景行的褙子上。
宋景行没想过盛泊兴叫自己 “小教授” 的原因,听了盛泊兴的回答他才恍然大悟到自己也一直在叫盛泊兴 “小王爷” 。
盛泊兴是甚安王府世子,按常理来说甚安王还健在,是没有也不该有小王爷这一说的,但盛泊兴对 “小王爷” 的称呼很是喜欢,盛辛又是个不拘小节的,“小王爷” 的名号慢慢就传开了。
但宋景行不能直呼盛泊兴的名字,甚安王是铁帽子勋爵,而宋景行即使有官职也只是虚职,直呼世子名讳在礼仪盛行的前朝是会被定罪的不敬。
“小教授,你能把褙子脱下来给我看看吗?”
…… 没人知道盛泊兴说出这句话时是怎么想的,宋景行正在感叹鄢都世风不古,礼仪作废,盛泊兴忽然就对他不敬起来……
“什么?” 宋景行疑惑的又问了一遍。
但盛泊兴的眼神认真的不像是开玩笑的。
盛泊兴总是在他行荒唐事的时候格外认真,他不是促狭,不是戏弄,他是真心想。
盛泊兴把宋景行当朋友,他时常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就信了,没理由不信,盛泊兴又不是一出生就是断袖,但今天很不一样。
宋景行是端方沉稳的,他一向是这样,但这套轻薄的褙子让盛泊兴看清了宋景行的腰身。
…… 盛泊兴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了,但他忽然又想起了鹿林春猎初见宋景行的情景。
已经过去了很久,很多细节被记忆自动虚化处理,现在盛泊兴的脑子里就剩下宋景行骑马时挺得很直的背。
宋景行幼时受母亲教导要他的举止完全遵照书上说的君子言行。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宋景行给人的第一感觉也是这样,而鄢都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风流人物了。
鹿林是皇家园林,再自然的林木掩映也是由工匠考究的布置出来的。
画一样的猎场里,猎狐时宋景行张弓的姿势很标准,和他骑马一样,一板一眼都是按照书上所教。
正因为格外标准,所以格外特别。
营地里的乐声不清不楚的传到林中,正是一段鼓乐,节奏明快。
逆风,宋景行的发带被吹的飘起来,他的冠束的也格外整齐,除了那枚约束行动的环佩宋景行烟色的衣服上几乎没有配饰,是工笔画,留有写意。
待盛泊兴凑近时发现宋景行的面容意外的很柔和,刚好中和了他借自书本养出的冷峻气度。
宋景行给人的感觉像是冷泉,一边流动,一边凝结。
林中潮湿,早春的丝丝凉意像游蛇一样缠人,那时盛泊兴策马奔到宋景行面前,刚好来到疏影交叠而未重合处,即使日光落在人身上也还是觉得凉,鼓声愈发激越,盛泊兴比宋景行高,宋景行微微抬头叫了声,“世子。”
……
过往的记忆越想越清晰,盛泊兴的心跳也越来越急,像在鹿林,像在苏阳河的船上,像在宋景行酒醉时,像在此刻。
“不用了。” 在宋景行再次给出反应之前,盛泊兴忽然抬手叫停,他心里隐隐约约的恐惧着某个逐渐清晰的真相,他暂时还没准备好了解它。
“我有点累,想休息了,小教授你回去吧。” 盛泊兴少见的对宋景行下了逐客令。
……
“清谈” 源于魏晋时期,坐而论道,于国无用。主要谈佛法,老庄,玄学这类东西,有点类似辩论和脱口秀。
衣服制式都是我编的,请不要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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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 9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