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至,鄢都春夏的界限总是模糊的,最近似乎升温了,宋景行觉得自己的手心好热。
“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事儿,小教授别老是一脸丧气,何况本来也没有人怪你。”
……其实是有的,比如萧安纯,比如许将……
淇州临海,夏天格外长也格外热,宋景行还不适应鄢都的天气,他不太知道这个时节该穿些什么,他总是穿厚了或是穿薄了,宋景行捏着自己灯芯袖的边缘,他觉得全身有点热,可能今天还是穿厚了。
“宋景行?” 盛泊兴微微抬起头,他难得叫了一次宋景行的名字,“宋铭?你怎么不回头看我?”
“宋……” 盛泊兴要开始叫魂的时候宋景行终于回过了头,“你本来不该受伤。”
宋景行就是在怪自己,他是敏感而又多心之人,宋景行最擅长的就是吾日三省吾身将家长里短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怎么可能对盛泊兴的伤置身事外。
…… 宋景行总是觉得若是那天自己没有和盛泊兴跑马,或者没有比赛,再或者自己拦下了盛泊兴他就不用受这些苦。
心有余而力不足是痛苦的,但更痛苦的是心有余而以为力足。
“驯马本来就很危险受伤在所难免,再说了这怎么叫伤呢?这叫资本,可是我以后吹牛的利器。” 甚安王府家大业大,白天的时候屋里也点着灯,没有风,烛火很安静的烧,灼出来的光把盛泊兴的脸照的格外清晰。
“真的不怪你,干嘛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我那时候吓到你了吗?”
盛泊兴叫回宋景行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他知道宋景行会自责,也是真的的觉得不干宋景行的事。
那是宋景行少数几次由高处向下看盛泊兴,盛泊兴的脸色并不好,宋景行注意到他不说话时嘴就闭的很紧,盛泊兴额头上还带着汗,他藏在被子里的身体也都是紧绷的。
盛泊兴很疼 —— 他的右腿腿骨被马踏碎成几段,为了保住盛泊兴这条腿也为了防止落下症状,御医在盛泊兴的右腿上开刀取出碎骨,用柳枝接上填补漏洞后才做了缝合。
这种手术,才过了三天,盛泊兴不可能不疼。
宋景行忽然很愤怒,其实更多是怨恨或者说埋怨,他忽然很想看看在盛泊兴那副嬉皮笑脸的身体里藏了怎样的一副心肝,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别人会不会自责。
但盛泊兴太真诚了,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仿佛他身上所有的元素都在说,“别担心啦,不干你事,和你没关系。”
宋景行忽然又特别伤心,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宋景行分明觉得自己没资格比盛泊兴这个病人还委屈,但他就是控制不住的开始掉眼泪。
宋景行当然也会哭。
“哎哎哎,小教授你别…… 你怎么,你……” 盛泊兴伸手想去拉宋景行,他够不到,“别光顾着哭你也管管我啊。” 动作太大,盛泊兴疼的呲牙咧嘴。
“你别动。” 那是盛泊兴第一次看宋景行哭,他由此知道宋景行哭起来是没什么声音的,即使是哭腔也不太明显,宋景行哭就只有泪痕。
宋景行蹲到盛泊兴眼前固执的把盛泊兴的手掖回被子里,他蹲着比躺在床上的盛泊兴还要矮,盛泊兴忽然很想擦干宋景行的眼泪。
“别哭啊,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盛泊兴的手在宋景行头顶徘徊半天最终才下定决心般的落在宋景行的头上。
宋景行抬起脸,盛泊兴的手就自然的滑落在他脸上,“哭什么?我都没哭。”
盛泊兴没哭,可就因为盛泊兴没哭宋景行才哭,就像正因为盛泊兴不怪宋景行,宋景行才会怪自己。
盛泊兴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见不得人哭的,宋景行掉一滴眼泪盛泊兴就拿手擦一滴,掉一滴擦一滴,擦着擦着他们俩就都笑了。
“小教授怎么还在学生面前哭成这样?”盛泊兴擦了一手的眼泪他胡乱蹭在被子上,“你回去吧,我该歇着了。”
“还疼吗?”宋景行慢慢起身,这句话是废话,他听盛泊兴喊过疼,不可能不疼。
“疼死啦。”
……
后来盛泊兴问宋景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很老生常谈的问题。
宋景行那时候的回答是流觞曲水之后,但那其实是骗盛泊兴的,宋景行喜欢盛泊兴是从他蹲在盛泊兴床前哭的时候开始。
……
萧安纯带了他好不容易淘来的 “铁甲将军” 见盛泊兴。
盛泊兴的腿要静养,大夫说至少三个月是有的,一年里最痛快恣意的日子却不能出门,萧安纯很为盛泊兴遗憾。
“你没看到,它今天可是赢了丝竹那儿的鬼见愁,咬了一嘴血,那场面!贼凶!”
萧安纯手舞足蹈的给盛泊兴展示他斗蛐蛐的盛况,盛泊兴躺在床上兴趣并不很大,没人捧场,萧安纯舞了一会儿也自觉没趣,他坐回去,“唉,你还吃麻沸散吗?”
“不了,前几天就不吃了。”盛泊兴在床上伸个懒腰,他已经躺了十几天,起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疼已缓过了劲儿,他记吃不记打,颇为狂妄的觉得这断骨也不过如此。
“那你怎么一点儿精神没有?” 萧安纯胡乱在盛泊兴头上摸了一把,“不烧啊。”
盛泊兴的状况比起前几天实在好了太多,他现在半死不活的其实是对萧安纯的 “将军” 没兴趣。
—— 萧安纯不是需要盛泊兴装腔作势去敷衍的人。
“唉,你什么时候走啊?” 盛泊兴因此很直白。
…… “饭点儿马上到了你现在赶我走?盛泊兴!我在你家已经混到连口饭都没有了吗?!” 萧安纯也不会和盛泊兴客气,他牛气哄哄的一拍桌子迅猛而有力的站起身。
“我这天天变着法儿的找乐子给你,你居然嫌我烦了?还赶我走!”
“是啊,所以你快走吧。”
萧安纯来了有一阵儿了,除了讲青楼就是讲酒馆,盛泊兴又不是没快活过,他耳熟能详没一会儿就听困了,盛泊兴打了个哈欠随口应付。
这几日萧安纯虽然不是天天来,但隔上一两天总要在王府里出现,一般都是上午,顺带吃午饭。
盛泊兴拎起装蛐蛐的笼子看了一会儿又放下,“你今天怎么下午来的?”
萧安纯正生气的在盛泊兴屋里竞走,“上午斗蛐蛐去了,不是,你问这个干嘛?你下午有客人?” 萧安纯几步冲到床边夺回他的 “铁将军” ,“你不会是留了人了吧?”
盛泊兴和萧安纯都过了十七,鄢都城里他们这个年纪的公子即使未婚配,房中都有人。
他们俩都没有 —— 萧安纯是因为父母早亡,他哥嫂不便做主,盛泊兴是因为志不在此。
萧安纯血气方刚,思想不纯,他桃核般的脑子想不出盛泊兴为什么就腻了他 “威武铁将军” 的故事,萧安纯转身就在盛泊兴房里一通翻找,“盛泊兴你疯了吗?你腿都碎了你居然……”
屋里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不知出于那种心里萧安纯既遗憾又释然,“那你干嘛赶我?不会是怕耽误我风流吧?不会,不会,丝竹……”
“下午宋景行要来。” 萧安纯话都没说完 ,盛泊兴神色如常的投下平地惊雷。
“什么!他来干什么!” 原本萧安纯对宋景行并没什么敌意 —— 虽然宋景行抢了他公子榜首的头衔,虽然宋景行颇受他哥赞扬,但萧安纯自觉风度大气,他并不计较。
萧安纯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他不会因旁人所累。
萧安纯现在讨厌宋景行是因为他认定盛泊兴的腿伤宋景行脱不开干系,空穴来风,但萧安纯全心全意的相信着。
这种理由荒谬,原因简单的讨厌其实是最难解,也最容易说开的,但盛泊兴没替宋景行解释什么,“来看我,你在好像不太方便。”
“你们要干什么,我怎么就不方便了?盛泊兴你是被灌了**汤吗?还是被下了蛊?我怎么看不懂你了?” 萧安纯忽然觉得一阵诡异的恶寒。
…… 李必仪不讨厌宋景行,盛泊兴不讨厌宋景行,许将不表示他讨厌宋景行,只有萧安纯一个人坚守在讨厌宋景行的阵地,他忽然好孤单。
“小教授在国子监点了卯就来,天天来,你之前没碰上而已,走不走?” 盛泊兴避重就轻的回答了萧安纯,顺便催了萧安纯一下。
萧安纯更气了,“他来我就走?他来我就走?我是在和你偷情吗?要避着人的?盛泊兴!今天的事儿我记着你了!”
小侯爷受不了这个鸟气,饭都没吃牛蛙一样饱胀的走了 …… 萧安纯本没有讨厌宋景行的立场,他是在替盛泊兴讨厌宋景行,因为盛泊兴不讨厌宋景行。
……
很久之后萧安纯才会意识到盛泊兴不是在和他偷情,而是在和宋景行偷情。
盛泊兴和萧安纯是竹马,但这并不是束缚住他们的枷锁,这是他们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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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