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诸多气氛严苛,等级森严的高门大户不同,因为有盛辛和盛泊兴这两个活宝在甚安王府的气氛总是轻松愉悦的,但今天不同。
王府的侍从大多被传到东院候着,按照职位由高到底的排列起来,甚安王和王妃也一齐站着,屋里进进出出活动的都是大夫,最里面的顶戴花翎暗示着他是从宫里请来的御医。
宋景行紧张的站在某个不碍事的墙根下,两手交握,指节捏的发白。
……他很难不回想起见到盛泊兴躺在地上时的景象 —— 盛泊兴落了宋景行一个山头,等宋景行追上去时青马早就跑不见了,大米也止步在某处草木极高处,盛泊兴不在马背上。
那年宋景行才十六岁,自以为博览群书但处事上实在愚蠢。
看见盛泊兴还喘气的时候宋景行长舒了一口气,但接着往下就看见了盛泊兴那条极度扭曲的腿。
……
“怎么样了!姑母!” 萧安纯赶过来的时候关于盛泊兴的腿能不能保住还没有定论,小侯爷生攀十八层亲戚勉强能叫张怀兮一声姑母,但他很少叫。
“安纯。” 张怀兮伸手抓萧安纯的小臂,她什么都没说但要借盛辛的力才能站得稳。
“姑母您放心,盛泊兴他吉人自有天相。” 萧安纯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才看见许将,张怀兮就在身边萧安纯不好直接走开更不敢问怎么回事。
许将冲萧安纯摇头,盛泊兴和宋景行一块儿时从不让自己跟着。
盛泊兴驯马时摔断了腿,这几个字无论分开还是合上都和宋景行无关,张怀兮知道,盛辛知道,许将知道,但萧安纯不信。
萧安纯六岁就认识盛泊兴了,他认识盛泊兴多少年盛泊兴就会骑马多少年,他不信盛泊兴会平白无故摔断了腿,更重要的,心急如焚的时候总要有人来做发泄。
萧安纯死死盯着宋景行,越看越觉得宋景行是在心虚。
……隔着无数个匆忙的大夫,宋景行若有所感似的抬头,看见了萧安纯……
“梅师来访。” 王爷和王妃都不在线,这种时候就要管家主持大局,管家急急的跑来通报的时候梅常侍已经不顾形象的进了王府。
……盛泊兴摔断了腿,盛泊兴和宋景行一起时摔断了腿,盛泊兴因为宋景行摔断了腿,盛泊兴为救宋景行摔断了腿……
流言越传越凶无论哪一样都让梅常侍放不下心。
梅常侍被请到东院,刚和甚安王打了招呼他就转身去寻宋景行。
“小铭。” 梅常侍几步就站到宋景行身前,他握住宋景行的手。
宋景行幼时有一紧张就会扣手的毛病,在他母亲的责令他很快就改了,但现在这小毛病却有复发的征兆。
梅常侍抚平宋景行攥的相当紧的手,“没事的小铭,不要担心。”
那年宋景行真的只有十六岁,陌生的环境,仇恨的视线,梅常侍来之前他都要哭出来了。
“老师。” 宋景行抬头的时候差点眼泪哗哗,—— 从他母亲过世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安心。” 梅常侍侧身挡住了萧安纯投来的目光,他把宋景行搂进自己那并不宽阔的瘦肩膀里,让宋景行能靠着。
……
“王爷。” 御医擦着汗出来的时候太阳将将落山,他像携着某种神谕一样宣判,“小王爷的腿已经保住了,只要后面好好调养不会落下什么症状。”
—— 为了掰正盛泊兴扭成九连环的腿,御医是一节节重新敲折再接的。
像是忽然颁布了某种赦令,释放的是院子里的所有人,盛辛轻微的晃了晃身形,“赏!重赏!”
……
麻沸散的效力一过盛泊兴第一眼就见到了他母亲,“娘。” 小王爷把一个音节抻的老长,“哎哟,可疼死我了。”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
据盛泊兴自己复述,他当时是拆了大米的缰绳想套马,那青马的速度本就极快,大米体力告急又慢了下来,盛泊兴当时以为套不中了没抱太大希望,但那青马一个转弯一头钻进了绳套里,盛泊兴一留神就被拽飞了。
本来,盛泊兴当时松手就不会被拉下马来,但盛泊兴心存侥幸还想借着这次机会试试能不能驯服,但青马的力气极大,还没到拉锯的时候盛泊兴就坠马了。
…… 盛泊兴坠马的时候被脚蹬挂了一下右腿脱臼,没有缰绳大米受了惊混乱中也踩了盛泊兴两脚。
盛泊兴当时被疼晕了没见到自己腿摔成什么样,但张怀兮看见了,她边听边哭,回头就一改菩萨心肠要杀了那两匹马,据说还是盛辛开口给劝下的。
……
宋景行再见到盛泊兴还是三天后小王爷能对外见客的时候,梅常侍带着伴手礼一块儿过来,即使是经盛泊兴的口证实整件事确实和宋景行没关系,宋景行进甚安王府的时候还是很心虚。
—— 宋景行比盛泊兴还小一岁,但也不知是因为身为教授的责任使然还是年少老成所致,宋景行总觉得自己对盛泊兴的事要负一定责任。
“小教授来啦!” 盛泊兴的腿伤的惨不忍睹,即使现在他也要服麻沸散止疼,喝了麻沸散人看着就不那么精神 …… 宋景行更愧疚了。
“还有梅老师。” 盛泊兴的腿被吊着他撑起后背虾一样的拱起身。
“快躺下,快躺下。” 身为人师良知又尚未泯灭梅常侍只看一眼就也心疼起盛泊兴来,“腿还疼吗?”
“好多了。” 一屋都是人,盛泊兴的爹娘也在,他更没心力去造次只撑着精神说场面话。
病人是经不起打扰的梅常侍没多呆就带着宋景行离开了东院儿,从始至终宋景行都没说上几句话,他垂着脑袋跟出去比来之前还丧气。
盛泊兴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担心,而宋景行的担心比旁人更要多出一份自责来,他再次回想起见到盛泊兴躺在地上的场面……
“梅师,小王爷说有话想和宋公子说。” 许将现在也干近身服侍的活儿,他紧跟着从盛泊兴那儿出来按盛泊兴的吩咐到堂前来请宋景行。
……
麻沸散不好多吃,盛泊兴只有疼极了或睡前喝一点,其余时间都在硬熬,宋景行刚跟着许将回去就听见盛泊兴在床上嚎,“ 小教授,我疼。” 小王爷把一个音节抻的老长
朘削痛入髓,生当剥肌肉。
盛泊兴觉得自己从前信口开河说不怕疼都是胡说八道,纯纯放屁。
盛泊兴一喊疼宋景行就慌了他连忙转身要去请大夫。
“不用不用。” 盛泊兴仰躺在床上只睁开一半的眼睛觑宋景行,“我瞎喊的。”
盛泊兴从床上抬起手宋景行看见就连忙上前,惊慌失措的样子像盛泊兴要交代什么遗言,“怎么了?想要什么?”
盛泊兴顺势握住了宋景行的手,屋里算不上多热,盛泊兴也只穿了亵衣,但他额上浮着一层汗,“干嘛这么紧张?又不赖你。”
甚安王府的小王爷在同龄人中一直算大块头,如今他吊着条退躺在床上体形上的差距就缩小了很多,盛泊兴的肤色原本属于自然的小麦色因为带着病气蒙上了一曾灰白,更显得他形单影只,我见犹怜。
宋景行知道盛泊兴是什么意思,他坐在盛泊兴床边的椅子上替盛泊兴掖了掖被角,没接话。
“真不赖你,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摔的。” 盛泊兴握着宋景行的手来回晃,他不知道从哪儿借了些精神,整个人忽然新鲜又活泛。
“别丧气了。” 说这话时盛泊兴好像并没有因为腿伤疼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也没有不能自理的空躺在床上,好像宋景行才是病人而盛泊兴是来安慰人的。
…… 让病人安慰实在不像样,宋景行握着盛泊兴的手塞进被子里,“我没有,小王爷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盛泊兴的被子里被他的体温烘的热热的,盛泊兴还是握着宋景行没撒开,“我就是想告诉你,不怪你。”
宋景行身后的窗棱被风吹的 “咯楞” 响了一声,宋景行忙抽身起来去关窗,盛泊兴看着宋景行的后背继续说,“小教授要是实在担心可以多来看看我,我娘在的时候我不太敢喊疼。”
《诗经 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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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