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泽去寻杨璧成。
码头消息像乍暖还寒时的感冒,不多久已经传遍了。人来人往,是很敬畏的神色,低着头从杨振泽身边过去。胆子大的,也只敢小心翼翼在后头看个背影。
天色不是很亮,暗沉沉的柿子红,看着热闹,却不给人带来暖意。杨振泽扫一眼腕子里的石英表,四点三刻。低沉的风声没有起来,小叶黄杨就折了枝,野蔷薇也匆匆死去,落了一地绛紫色的湿叶。但江边的冷仍不止如此,夹着腥气和机油味的风是从水面上来,正因为看不见才更可怕一些,吹得衣角都在簌簌地乱动。
杨璧成还在慢吞吞地吃馄饨。远远地,余光瞄着杨振泽从码头下来了,脚步很快,踏过一方铺在凹坑上的木板。他就停下箸,等到杨振泽夹着一阵冷风坐到身边,舀一勺芋头举到他嘴角。
“我没吃过。”杨璧成用手垫在勺子下面,一滴米白色的甜汤落在掌心里。“干净的。”
杨振泽的眉皱起来了。
干净的?杨璧成浑身上下他哪里没碰过,当时好端端的,一到外面又缩成兔子,立时变回陌生人。他看着杨璧成,目光透出些不满,但却不是责怪的意思。伸手拖过瓷碗,里头有他吃了一半的馄饨。又夺过一旁的筷子,夹着最后两个很快地吞下去。杨璧成低下头,安安静静吃糖芋艿。吃到一半,碗又被拖开,依旧两块芋头也被他吃掉。
杨家兄弟正式回公馆住。杨璧成一路伏在车窗沿上往外头瞧,天顶又是无限浪漫的洋红和暗紫。忽然车猛然一个大转,米色的建筑在路灯下有些泛出灰黄的陈旧。
杨振泽突然问:“你吃朱古力么?”
杨璧成看着他从包里掏出银锡纸包的黑褐色长条,掰下拇指大小,送到嘴边。他顺从地张开薄唇,让甘苦交杂的味道在口里融化。
车子刹进阴暗里的时候,杨振泽猛地吻住他。手从鸡心领马甲里钻进去,没有贴肉,隔着内衫,轻轻地刮过。杨璧成沉溺于此,松下身子,但出乎意料的,杨振泽在他耳边小声说:“姆妈不在,去碧屋夫人皮货店了。父亲今天要谈生意,也不会早早回来。”
杨璧成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大哥……大哥……你很好……很好……”
一阵颤栗从脑后爬上去,浑身发了麻。
他忽然有了打算,回过头与杨振泽接了个吻——是很急切的。他攥紧了拳头,发现自己竟比想象中更沉湎。这时杨璧成反而冷静下来,正如那时在码头一样,舍弃无谓的紧张之后,他眼中只有一个目的,无谓且无惧。没有了秦三小姐和父亲的杨公馆,和露西园路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换了地方。
下了车,跟在杨振泽后面进门。
杨璧成一面往杨振泽住的楼上走,一面小外套的扣子就纽开了,背心也褪掉,等走进屋里关上门,只剩一件贴身的内衫。
杨振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不必怕。”
“……什么?”杨璧成其实明白,只是假装糊涂。
“你不必怕……”他叹了口气,搂着杨璧成,凉意顺着他的身子浸进来。他其实是懂得杨璧成心里想的事,只是没有办法。甚至到了如今,他们也只能在暗地,躲在车子里,藏在外头置办的小屋子里。他喜欢杨璧成,像喜欢金钱与权力,却不敢抛开一切去谈爱,更从不问杨璧成一句如何看他。
他自认暂时没有李啸辰那样大方的态度,可以清清楚楚当着外人的面,与李祺卿像真夫妻。可他不行,杨璧成也不行。他有些害怕,害怕撇去杨璧成对他的一丝依赖之后,发现他并非良人,对他积攒的依赖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迟早有一日要灰飞烟灭。
“我并不怕什么……”杨璧成笑着说,“我没有什么好怕的呀……只是你,如今很辛苦了,我不想出什么岔子。”他索性不去揭穿杨振泽那点因为一碗汤起来的小心思,“我们终归不是正经兄弟,让旁人瞧见了,腻在一处,不好。”他低下头去,“这回我也做错了,就不该让你吃同一碗。”
杨振泽抱着他滚上床,很不悦地说:“我什么时候嫌你脏过,我就愿意吃你剩下的。”
“我知道……”杨璧成笑了,“只是不想让旁人看出端倪来。秦姨有些心思,是不是?”
“不必怕。”杨振泽更不快了,抵着他脖颈。,唇也蹭着杨璧成腮帮,弄出一串红印。“由得刘妈去听壁角罢,你尽管喊,尽管叫。”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匆从前两日带回来的皮箱里,翻出骑马装,唤杨璧成换上。
衣衫笔挺,是米白的。腰线收得极紧,多一分要松,少一份要勒人了。两条黑亮的牛皮背带,从肩头顺下,夹在马裤上。下身深普蓝马裤,大腿管很肥大,到了小腿猛地收紧,贴着肉。还有一顶黑灰色羊绒八角帽,格子纹,衬得杨璧成一对杏眼异常明亮。
“我不怕。”杨璧成歪着头瞧杨振泽,别有一种勾引的意味。
“大哥,来。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