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先前修过。靠杨璧成一边的玻璃是旧的,有些暗,另一边是新的。两道光落进来,青绿边上挨着茶色的灰,有些微妙的差异。
杨璧成的手撑在后座,他的指尖映出一团渐变的混沌。杨振泽盯着看了一会,伸出手去攥着他的指节,珍珠色,泛着鲜嫩的红。他顺着杨璧成的掌心摸到手腕,像把玩一件珍品。
微微摇下半寸那样长的车窗,打火机里冒出火苗,灰色的烟从杨振泽口中吐出,飘到街上去了。
“饿不饿?”他问杨璧成,手从他的腰后绕过去,从下沿伸进外套里,捏着一点点肉。没有等他回答,对手下人说:“一会酒楼里弄点菜送过来。”
杨璧成摇摇头,赶忙道:“不必了,我不饿。”
杨振泽笑笑,没有执意要让人去买,于是就这样算了。
回到小别墅,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先来说最想谈论的事情。脱了外套,暖炉烧好,冲一把浴,换了肩头的药。
青天白日的午后两点半,石英钟在卧房里嘀嗒作响,指针划来划去做无用功,须知休息的时间向来不算时间。
柚子用小刀划了八个缝,扒出来的丢在桌上,清苦味道在房间里散开。杨振泽窝在床上剥柚子,怀里倚着他不可言明的兄弟情人,肆无忌惮仰头来咬他手上的果肉。
杨璧成实在太让他欢喜,他想看他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如今杨璧成又让他感到新的刺激,杨振泽不免生出一种理所应当的快意来,如若不是不信神鬼宿命,他倒愿意相信姻缘天定这样的说法。不然,为什么没有碰见过第二个杨璧成呢?
在这样的满足里,他抱着杨璧成,埋在他另一侧脖颈里问消息。
“青帮那边问你了?”
“问了。一径蛮客气的,先开头问,我去码头做什么。我说送点东西。他们就追问我送了什么。”
“你怎样答的?”他侧过头来咬杨璧成的耳朵,软的,而且有些发红了。抿了一会,松开的时候很明显一块桃色的斑。
“我想,全说了真话他们也不会信,索性就说他们想听的。我说也不晓得是啥个名堂。其中有一个就急了,程尔理倒还是笑眯眯的,拦了一拦。”
“红脸白脸而已。你把李祺卿丢出去了?”
“最后说的,听起来真一点。我先说替朋友转东西,也没有细问,因为他给了些费用的。最后,我索性就说预备留学时认识的,也不大熟,突然来求帮忙。钱给的多,就帮了。程尔理信的。”
“还说什么没有?”
“他们拿不准我底细。我后头又提了一句,他们应当是信得准了。”杨璧成顿了顿,忽然问:“孙敬之死了没有?”
“死了。”杨振泽搂着他,“佘五爷和孙敬之那天打起来,除了想夺那一船药,边上还有两满船烟土。他们老早不对付,斗的乌眼鸡一样。李啸辰在路上抓了秦娇妮,又知道她两头卖了消息,李祺卿被扣了一扣。他……呵,孙敬之糊涂啊,李祺卿是能随便扣的么?后来就死了,扔在码头,没人敢收李啸辰手下做掉的人。李祺卿也厉害,自己杀的,听说李啸辰进进去的时候,姓孙的人已经凉了。”
“啊……”杨璧成叹了口气,又问:“李祺卿同他大哥回去了?”
“应当是回去了。”杨振泽笑笑,“怎么?想他了,还是记挂他好?”
“没有。”杨璧成摇摇头,“李祺卿已经不是先前的李祺卿,何况哪怕先前的李祺卿,如今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是真的觉得,和李祺卿不是一路人,也无法维持最后一丝交集了。是李祺卿变了,还是他变了,还是所有人都在变化?杨璧成的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影子。
时光荏苒,留学年华随着渡轮断绝在岁月一头,从踏过临江码头,立上欧式露台,看着亲生父亲陌生苍白的脸……滚滚车流里,旗袍和长衫、西装与洋服,终于让他生出迟来的眩晕。杨璧成从今日起,再也不会与过去生出瓜葛来了。
“他们要回去的,上海没有冀中安全。”杨振泽挽着他的腰。“李啸辰对他是真上心,这回也算因祸得福罢。”他说的是码头的事。青帮从杨璧成口中得了消息,杨振泽又亲自去确认过。青帮说到底也是赚钱,不愿意打起来,李啸辰的薄面自然还要给几分。一个小小码头,谁管不是管?秦慎达的外孙,拐弯抹角也算半个自己人。
“他们是亲兄弟么?所以李啸辰待他这样好。”
“哈……”杨振泽笑了,“你想说什么?”他吻吻杨璧成的脸,“羡慕么。你觉得我待你好还是不好?”
杨振泽的下唇抵着他的耳,眼里笑眯眯地说:“他们也是异母兄弟。我敢九成与你说,李祺卿不管是不是那头的军师,首先,都肯定是同他一张床。”
杨璧成不信,“他与你说过么,胡言乱语,倒也敢说?”
“你见识的少,瞧不出来。”杨振泽俯身与他接了个吻,顺着腰摸了一阵,道:“他这里一道是弯的,注意过没?”杨璧成便摇头,听他继续道:“你也多开开荤,开了荤,就软了,软了就有一道沟,弯出来的。”
杨璧成笑了笑,道:“你也就糊弄我罢了。”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真的?”
“自然是真的。”杨振泽说:“……大哥,你穿骑马装真好看,一会披上罢。……只穿上头就好。”
杨璧成的唇只微微抵抗似的,张合了一下,就陷入他的纠缠之中。反正原先也是不必去想这些的,无所谓有,自然无所谓无。杨璧成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