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当日两人回去已有一周,确不曾生出什么是非来,杨振泽终于放了心。
杨璧成在兴利面粉厂做满七天,虽没有做出什么大事迹,倒也兢兢业业,让一双双瞪好的眼睛看了个分明。
杨振泽与杨德生略施了几分压,意思很明白,别管来人是什么苏州少爷或上海少爷,终归姓杨,都是杨家的少爷。而你们,是吃杨家的米粮,吃饱了就不必关心东家的事。
但于杨璧成自己来说,毕竟是寄人篱下,又有秦三小姐明里不喜,佣人刘妈暗里挤兑,就更忍气吞声起来,一步也不愿踏错。他还颇自我安慰了一番,好男不和女斗,何况一个算得长辈,另一个……也姑且算是长辈,吃下一两口憋闷又不至于气煞。
何况气也没用,只能先好好地做,不至于让人从里到外地看不起——原本已经看不起了,表面功夫还不让人做足么?面粉厂本来就不必做出什么大事迹的,兢兢业业也就罢了。这里到底不是苏州乡下杨家老宅,杨璧成说话是没有几两重的。
杨德生听手下人说,杨少爷还是勤恳向上的性子,虽然平时谨小慎微一些,可这样的性子正适合做个中层人。加之又有杨振泽兜拢,杨德生自觉对这个大儿子还算满意,还有一些因为发妻去世造成的、少之又少的愧疚感没有蒸发完全。于是认真忖度了一阵,预备借着生辰,在家里设个宴会。介时杨璧成稍微漏个脸,明里不说暗里成全,权当做了这份提携,也让他能名正言顺地跑跑商路。
自然,宴会轮不到杨德生亲自来做,家中上下是秦三小姐打点。也许是想通了,又或许是折腾的狠了未免折了杨德生四十五岁的面子,终于,秦三小姐平静下去,从视若无物转而成了顺其自然的态度。
而刘妈嚼了两三次舌头之后,也被杨振泽温和地噎了一句,“大哥纵有千万个不是,也该父亲提点,不容咱们置喙”。事情就异常顺利,连带西装睡袍和网球衫一并到的异常顺利。
杨振泽径自拆了盒子,先来看睡袍。果真是月黄色的,带着细碎的木樨纹,从襟子上翻滚过去,真如风吹金桂了。他觉得自己想还不够,要亲眼所见,轻笑着唤杨璧成来试。
如今杨璧成也用西洋人的内裤,夜里穿棉睡衣,只是还不曾用睡袍。杨振泽唤他,他就穿着棕色棉衫子去了,两个脚踝露在拖鞋外头,是粉中带了肉红,洗浴之后的颜色。
杨璧成对这个弟弟有种死心塌地的信任,那是即便知道可能掺杂虚情假意,也甘之如饴。他将其归于一种腹背受敌中的救赎,不让他太过狼狈,因而对这样的雪中送炭无比感激。又如渴时急雨,哪怕饮下去成了鸩毒,也不得不喝。
何况他实在不是个强硬顽抗的性子,所以被杨振泽拿捏住,真的不过是时间问题——他若是很有主意,也不会依从一个少有谋面的所谓父亲。
“还是挺合身的。”
杨振泽的手搭在他大哥腰上,肆无忌惮的万般温柔。杨璧成整了整,对他的亲密已经生出惯常,不再闪躲。他望着镜子,对包裹在袍里的人影摇了摇头:“有些不方便动,像是……筒子一样,箍着腿了。”
杨振泽看着他一杆细腰在里头转,手上不知不觉就使了劲,掐住不让动。他狠狠地想杨璧成一定是故意的,是坏心眼的,他明明知道自己包在里面有多动人,还要这样看他。
而杨璧成是真的没有觉得这样的睡袍好看,他转了转身子,甚至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发紧,心里觉得着实不如棉布舒适。可出于对杨振泽的感谢,还是认真说了一句:“谢谢,振泽,我很喜欢。”
他浑然不觉,杨振泽根本不是打算这样用这件衣服。
杨振泽先前很奇怪,杨璧成竟然属虎,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属虎,又怎么能属虎,自然不是出于他看不起,或者胡乱嘲笑的意味。后来自己胡乱猜测出了缘由,他想杨璧成是个敏而羞怯的大猫,一旦挠腾的舒爽,摸清了脾气,日后他乖乖钻在怀里,那就有的快活。只是现在家里人多眼杂,不能放开了动手。
杨振泽是跟杨德生学过的,虽说风险大了回报也高,可没有大把握不敢乱争。
他清楚自己仍然倚靠父亲过活,母亲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小姐——她也替秦老爷,他的外公,打点过帮中事情。是大太太精心养在身边,读过书的女学生中的一个,洋话会说,洋人认识,很有些七歪八绕想都想不到的势力。所以,如今为贪一时之乐,失了准头,弄不好他们将杨璧成丢去什么地方,这得不偿失。还是细细地经营,杨璧成这里也慢慢的,将生意场的一套理论框在情场上,目前非常实用,眼见着套住人。
父母那头也慢慢的,一点点做着,总不出几年,他就能做得了主。
杨振泽看着杨璧成试衣服,好像一个真心喜爱大哥的弟弟。在他离开前,杨振泽允许自己做了一件称得上越界,但可以说服杨璧成的事。他吻了杨璧成的额头,平心静气地对着他微微惊愕的脸,十分认真地索要一个回吻。
“大哥,晚安。”
杨璧成只是有些羞涩地拍了拍他的肩,但杨振泽的吻额成了习惯。
于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温存之中,杨德生的四十五岁生辰宴会到了。
这一日,天高云淡,申城来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同样,也来了一位有头有脸的不速之客。
杨振泽皱着眉,不动声色将杨璧成藏在身后,他下意识觉得有问题。李祺卿一身白西装笔挺,一如数年前自诩上流阶层的人们所见那样浅笑而来。他的身旁是个丰腴的南国美人,艳色如花间蝴蝶,可眉眼却已显出一些陈年旧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