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日子便过得格外快。转眼宫墙内已覆上薄雪,琉璃瓦下悬着冰凌,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沈楚楚坐在听雨阁的窗边,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却暖不透她心底渐生的寒意。
入宫两月余,依旧是微不足道的答应。每月那点份例,除去打点,所剩无几。听雨阁位置偏僻,冬日里更是冷清得能听见风声。她拢了拢身上半旧的棉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深宫里,没有恩宠,没有位分,便连最基本的“活得舒服”都是奢望。
莲香端了热茶进来,见她望着窗外出神,小声劝道:“小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年关将近,各宫都忙着准备年宴,听说……有不少主子要献艺呢。”
年宴?
沈楚楚心中一动。是了,年宴是宫中少有的、低位妃嫔也能在御前露脸的机会。若能在年宴上博得一丝青眼……
一个念头如同雪地里的火星,骤然亮起。
她不会跳舞,歌声也寻常。但……乐器呢?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太乐坊,浮现出那抹月白色的清寂身影。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莲香,”她转过身,眼中有了些不一样的神采,“你去打听打听,年宴献艺,可有什么章程?若是……若是想演奏乐器,该当如何?”
莲香办事利落,次日便带回消息:确有惯例,低位妃嫔可向掌管乐舞的嬷嬷报名,经甄选后,便可在年宴上助兴。
“小主,您是想……”莲香眼中带着询问。
“去报名。”沈楚楚语气坚定,“就说……沈采女粗通音律,想习一曲《梅花引》于年宴上演奏,为陛下和太后贺岁。”
她选择了古筝。音色清亮,易学难精,但短期内弹奏一曲完整的曲子,并非不可能。更重要的是——那是距离他最近的领域。
再次踏入太乐坊,心境已与从前单纯“聆听”时不同。院落里积着未扫的雪,几个小乐师正在清扫,见她进来,好奇地看了几眼。
管事嬷嬷验看了她的牌子,将她引至一位姓周的老乐师跟前。周乐师态度和蔼,问了她些基础,便知她底子浅薄,只道:“小主既有心,老朽自当尽力。只是《梅花引》虽不算艰深,若要在一月内练至纯熟,也需勤勉不辍。”
沈楚楚恭敬应下:“有劳乐师,我必当用心。”
周乐师为她讲解基本指法,她听得认真,但手指僵硬,拨弦时总不得法。正蹙眉间,一阵熟悉的冷松气息若有似无地靠近。
她下意识抬头。
顾清歌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停在几步之外。他今日未着乐官礼服,只一件月白常服,外罩同色棉袍,更显得身形颀长,气质清寒。他目光掠过她按在弦上、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周乐师忙起身:“顾首席。”
顾清歌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却落在沈楚楚身上:“《梅花引》轮指一段,腕需活,力在指尖三寸,而非臂膀驱动。”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却并非指责,更像是一种纯粹的专业评判。
说着,他上前一步,隔着一尺的距离,虚虚在她琴弦上方做了一个示范。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弧度,腕部柔软而稳定,仿佛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力量。
沈楚楚看得怔住,只觉得他指尖划过的轨迹,比自己苦练半日都要清晰。
“多谢顾乐师指点。”她回过神来,连忙道谢,耳根微微发热。
他“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转身便走向内殿,背影疏离。
【系统提示:获得顾清歌[专业指导],古筝熟练度 3,好感度 2。】
虽只是公事公办的指点,却让沈楚楚接下来几日的练习,心头都萦绕着那抹月白的身影和那清冷的声音。她练得愈发刻苦,指尖磨破了皮,缠上细布,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太乐坊的偏殿。
有时,她能感觉到那道清冷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在她某个指法终于做对时,那目光似乎会停留得稍久一些。有时,她练得疲累抬头,会恰好看见他从廊下经过,月白的衣角拂过门槛,转瞬不见。
他们再无交谈。
但沈楚楚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不再只是一个遥远的、沉默的聆听者。她走进了他的领域,哪怕只是边缘,也终于在他平静无波的世界里,投下了一粒微小的石子。
这日练习完毕,天色已晚,细雪又飘了下来。她抱着琴谱走出太乐坊,在宫道转角,却意外地与他迎面遇上。
他似乎刚从别处回来,肩头落着细碎的雪沫,眉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冷峻。
两人俱是一顿。
沈楚楚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琴谱,垂下眼睫:“顾乐师。”
他停下脚步,目光在她被冻得微红的鼻尖和抱着琴谱的手上掠过,那手上缠着的细布隐约可见。
“雪夜路滑,小心行走。”他开口,声音比平日似乎低沉了些许,说完,便侧身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带着冷松气息的风。
沈楚楚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身后,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怀中的琴谱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目光停留的余温。
她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那份因为位分低微而产生的寒意,竟被这短暂的、无声的交集驱散了不少。
为了年宴,为了晋升,也为了……能更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