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被寒气包裹,风过却驱不散公馆上方散发的、汲取生灵情绪的邪气。孟优静立一隅,如同亘古存在的礁石,任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情感潮水从他周身冲刷而过,他的神识却牢牢锁定着庭院深处那棵古银杏树下水榭所在的漩涡。
姜燕声到底没敢离孟优太远,应酬了一圈,又像只认家的小狗似的,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站在孟优身侧稍后的位置。他似乎有些冷,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也未能完全隔绝那源自能量层面的阴冷。
“冷了?”孟优没有回头,声音平淡。
“啊?有点。”姜燕声老实点头,随即又觉得自己有点娇气,补充道,“可能晚上风大。”
孟优未再言语,只是目光微动。他能“看”到,姜燕声周身那圈本就比旁人清澈单薄的情绪能量,在此地力场的无形汲取下,流逝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些。这年轻人像一块未经雕琢、通透却脆弱的水晶,在此等污浊贪婪的力场中,更容易被侵蚀。
就在这时,Cathey再次款款走来,这次她身边跟着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的外籍男人。男人目光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感,但在看到孟优时,那审视中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忌惮。
“燕声,还没给你介绍,这位是千云集团大中华区的副总裁,Mr. Christopher。”Cathey笑容可掬,“刚才他还问起你,说你形象气质和我们‘谧境’系列非常契合。”
姜燕声立刻打起精神,礼貌地用不太纯正的英文问好:“Nice to meet you Mr. Christopher。”
金发男人与姜燕声握了握手,公式化地夸赞了几句,目光便转向了孟优:“You must be Mr. Meng? Cathey mentioned you know a lot about ancient architecture?”他的语气带着商界人士特有的、将玄学视为另一种投资或风险管理的务实感。
“A little”孟优的回答依旧简短,姜燕声差点惊掉下巴,孟先生竟然是一口标准的英国口音,而且...他说英文也这么惜字如命。
讪笑着的外国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闪动,“I'd be curious to hear your thoughts on Yunlu, Mr. Meng, particularly its overall layout.”这话带着明显的试探,想看看孟优是真有本事,还是徒有虚名。
孟优的目光淡淡扫过整个庭院,最终落回水榭方向,语气听不出起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气聚于庭,需有德者居之。强纳百川,若器皿不固,反受其咎。”
他这话说得玄之又玄,老外听了Cathey的翻译之后微微蹙眉,似乎在消化,而Cathey脸上的笑容则微微僵硬。姜燕声站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孟优话里有话,似乎在警告什么。他看看孟优,又看看面色微变的Christopher和Cathey,心里那点不安更重了,忍不住又往孟优身边靠了靠,几乎要挨着他的胳膊。这个依赖的小动作,在孟优清冷气场的对比下,显得格外醒目和……孩子气。
几人很快恢复如常,上位者的本色让他们从不会轻易在言语上纠缠,Cathey转而看向姜燕声,语气变得更具诱惑性:“燕声是个难得的好苗子,有灵气,也肯努力。千云集团很愿意给这样的年轻人机会。后面的小聚,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机会难得,很多圈内人求都求不来。”她甚至报出了几位国际知名导演和制片人的名字,暗示他们也会在场。
这对任何一个上升期的演员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卡门姐在不远处听着,眼睛都亮了,拼命给姜燕声使眼色。
姜燕声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他知道这些资源意味着什么,那是他埋头拍戏多年可能都触碰不到的机会。他抿了抿唇,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谢谢您看重,但我明天确实要赶早班机,剧组进度耽误不起。”
他拒绝的理由,依旧是那个听起来有些“拙劣”的早班机借口,甚至连个更圆滑的托辞都懒得找。在这种场合,这种近乎“不识抬举”的坦诚,几乎显得有些傻气。
Christopher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掩饰过去。他深深地看了姜燕声一眼,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孟优,没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What a pity。”说完,便与Cathey一同离开。
卡门姐赶紧凑过来,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姜燕声的额头:“我的小祖宗!你知道你拒绝了什么吗?!”
姜燕声揉了揉额头,有点委屈,但没反驳,只是小声嘟囔:“孟先生说那里不能去……”
卡门姐一愣,看向孟优,见对方一副高深莫测、生人勿近的样子,到底没敢多问,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水榭那边的私人聚会似乎正式开始了。隐约有更加空灵、却也更加诡异的音乐传来,那棵古银杏树在特殊灯光的映照下,仿佛笼罩在一层氤氲的、不祥的光晕中。孟优能清晰地“看”到,祭坛的汲取之力骤然加强,空气中弥漫的情绪能量如同受到召唤,更加汹涌地流向水榭。而那些进入水榭的艺人名流们,脸上的表情在光影变幻间,似乎变得更加……亢奋而空洞,如同被操控的提线木偶,沉浸在某种虚假的极乐之中。
姜燕声也感觉到了不适,他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地抓住了孟优的衣袖一角,力道不大,但指尖微微发颤。
孟优低头,看了一眼他拽住自己衣袖的手,年轻人的手指骨节分明,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没有拂开,反而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姜燕声的后心处。
一股温润平和的凉意,如同清泉般缓缓注入姜燕声的身体,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烦恶与脑海中的杂音。姜燕声猛地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紧张到抓住了孟优的袖子,脸上顿时爆红,慌忙松开手,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孟先生,我……”
“没事。”孟优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但看向水榭的目光却冷了几分。这座祭坛,不仅汲取情绪,似乎还在催化、扭曲,甚至……制造某种成瘾性的依赖。他看着那些在水榭中身影晃动、如同参加某种邪典仪式的所谓“上流人士”,眼中闪过一丝厌弃。
“我们……能走了吗?”姜燕声小声问,他是真的不想再待下去了。这个地方,让他从心底感到害怕和排斥。
孟优沉吟片刻。他已经确认了这座祭坛的存在和运作方式,也感知到了那被汲取的能量,正通过地脉流向城市某个更为隐秘、也更为强大的核心。继续留在这里,意义不大,反而让姜燕声这过于敏感的“容器”持续暴露在风险中。
“走吧。”他终于松口。
姜燕声如蒙大赦,立刻点头,几乎是亦步亦趋地拉着卡门跟着孟优,穿过依旧喧嚣的人群,走向公馆出口。卡门因还需要回沪市的分公司,所以没有跟随姜燕声回横店,只好又拜托孟优充当“私人助理”把他送去机场。姜燕声累得不行,听卡门唠唠叨叨交代了一堆事项,匆匆打了个手势。
离开云庐公馆,坐进孟优的叫到的专车里,姜燕声才彻底放松下来,瘫在座位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车窗外,沪市的霓虹飞速倒退,将那座吞噬**的古老公馆远远抛在身后。
“孟先生,”安静了一会儿,姜燕声忍不住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软,“那个地方……最后会怎么样?那些进去的人……”他原本想说祭坛两个字,又顾及开车的司机。
“各有缘法,强求不得。”孟优目视前方,声音听不出情绪,“灵台不清,甘为傀儡,外人无从插手。”
姜燕声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可是林煊他……他以前不是那样的。我刚入行的时候,在一个小活动上见过他,那时候他还会因为粉丝的一句鼓励偷偷开心……”他的语气里带着惋惜和一丝难过,即使对方曾间接造成过悲剧,他记住的,却依旧是那人曾经有过的、微小的美好。
孟优侧头看了他一眼。年轻人靠在椅背上,车窗外的流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盛着对同行命运的同情,以及对这光怪陆离圈子的迷茫。
这份近乎固执的善良与念旧,在这冷酷的名利场中,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珍贵。
孟优收回目光,没有回应他的感慨,只是淡淡道:“睡会儿吧,到机场了叫你。”
姜燕声“哦”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或许是真的累了,也或许是孟优在身边让他感到安心,他很快呼吸变得平稳绵长,竟真的睡着了。
孟优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指尖在腿上轻轻敲击。今夜之事,再次印证了他的猜测。同盟会的触角比他想象的更深,手段也更为隐秘歹毒。他们不再满足于简单的权色交易,而是试图用献祭的方式获取他们所想得到的一切。献祭总有个接受献祭的对象,但这个对象是何方神圣,孟优暂时没有头绪。
同盟会存在数百年,他们信奉的神与自己这尊神相去甚远。
而姜燕声,这块璞玉,显然已经引起了暗处某些存在的注意。这次是邀请,下次……未必会如此“温和”。
车在夜色中平稳行驶,驶向机场,而身边这个沉沉睡去的年轻人,他的安全,他的未来,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与这场即将到来的、更为幽深的暗流,紧密地纠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