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饭 第10章 流量祭坛（一）

从京剧院出来，已经快到午夜。空气中多了一些凉意，与方才室内那种灵异交锋的炽热感形成了鲜明对比。

姜燕声只觉得脑袋轻飘飘的，像是被掏空后又勉强塞回了一些东西，耗费了大量精力，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他第一时间拨通了医院护工的电话，仔细询问了岳庆梧的情况。得知老师醒来后神志清醒了许多，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不再胡言乱语，甚至能认出身边的人，姜燕声悬着的心这才彻底落回实处。

他挂了电话，长长舒了口气，看向身旁沉默伫立的孟优，心中感慨万千。

孟优还真是个神人。

可方才在京剧院，那言灵针对孟优爆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愤与质问，依旧清晰地烙印在姜燕声的感知里。“为何袖手旁观？”——那句话语里的绝望与不甘，绝不仅仅是错觉。孟优与岳凤栀之间，定然存在着某种极深的、不为人知的关联。

然而，姜燕声本质上并非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巨大的精神消耗之后，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强烈抗议——浑身乏力，肚子里空落落的，饥饿感汹涌而至。

他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还有些残留红晕的眼睛，看向孟优，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沉寂：“孟先生，折腾了大半夜，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宵夜？”他边说边习惯性地、带着点亲近意味地拍了拍孟优的肩头。

手落下，对上孟优从金边眼镜后投来的平静目光，姜燕声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尴尬，连忙敛起了过于外放的笑容，有些无措地摸了摸鼻子。

见他局促，孟优倒是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开口：“想吃什么？”

“撸串去吧！”姜燕声眼睛一亮，瞬间忘了刚才的尴尬，兴致勃勃地推荐，“这附近正好有一家，牛肉烤得特别地道！不过最好吃的还是他家的包浆豆腐，那豆腐嫩得，一口下去能鲜掉眉毛！”

他的话音未落，孟优那双修长的腿已经迈下了京剧院门前湿漉漉的石阶，清冷的背影融在夜色里，只轻飘飘扔过来两个字：

“走吧。”

两个气质迥异却同样出众的男人出现在街角的烧烤摊，无疑是一道醒目的风景。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目光在姜燕声脸上打了个转，尤其在他那双即使戴着口罩也难掩清澈特色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脸上露出狐疑又兴奋的神色：“哎，你是不是那个……那个演……”

“不是不是，您认错人了，我真不是。”姜燕声赶紧摆手，下意识把口罩又往上拉了拉。

“不对不对，我看着就像！你这眼睛，我肯定在电视上见过！”老板娘不死心。

“真不是，阿姨，我们就是来吃个饭。”姜燕声哭笑不得。

“老板娘，”一旁的孟优适时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却自带一种让人冷静下来的力量，“能不能先帮我们点菜？”

老板娘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递上菜单，脸上堆着笑：“哎哟瞧我，光顾着说话了！两位帅哥看看吃点啥？我们这儿味道保准你们满意！”

“谢谢。”孟优接过菜单，语气礼貌却疏离。

好不容易打发走还在一步三回头的老板娘，姜燕声这才松了口气，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露出鼻子透气，小声对孟优抱怨：“最近好像认识我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上个月出门逛超市都还不用这么全副武装呢。”

“不是坏事。”孟优撕开姜燕声面前密封的一次性餐具塑料包装，发出“砰”的轻响，动作不疾不徐。

姜燕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确实不算坏事，卡门姐说这是曝光度上来了。就是总觉得……这路人缘来得有点突然，心里不太踏实。”

听他这么说，孟优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手下动作却没停，熟练地用热茶水将两人的碗筷杯碟一一烫过，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努力总该有些回报。”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直到所有餐具都被清洗干净，整齐地摆放在两人面前，孟优才停下。他最近确实清闲，咨询工作接得少，大多时间待在自己的公寓里，喝喝手冲咖啡，翻翻古籍或闲书，偶尔也刷刷手机。

手机是人类的第二大发明。神祇在漫长岁月后，再次于心中默默确认。

他时不时能在社交媒体上刷到一些关于《奇门》剧组的推送，那些被粉丝和代拍称为“路透”的现场照片里，总少不了姜燕声的身影。不得不说，姜燕声这次的造型非常成功，以往柔顺的黑色碎发被精心打理后侧分，露出了清晰流畅的脸部轮廓，平添了几分硬朗与英气。笔挺合身的中山装，熨帖的裤线，将他修长匀称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而他那双圆润清澈的眼睛和天然带着柔和弧度的嘴唇，又巧妙地中和了造型的严肃，保留了他特有的少年感，活脱脱一个旧时光里走出的、心怀理想的进步青年形象。

孟优对他，确实是存有几分青睐的。在这**横流、越来越浑浊的娱乐圈泥沼里，这样一个眼神依旧干净、内心依旧保留着对表演纯粹热忱的年轻人，如同沙砾中的珍珠，在他近乎永恒的观察者生涯中，显得格外珍贵，也……格外值得保护。

“孟先生，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姜燕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说。”

姜燕声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观察着孟优的反应：“刚才在京剧院……我好像感觉到，岳凤栀老师的那个言灵，对你……有一些特别强烈的反应……”

“是错觉。”孟优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肯定，没有丝毫犹豫。

他在世间行走漫长岁月，早已修炼出一身应对各种疑问的“绝技”。但凡遇到不便解释或不愿深谈之事，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用简洁、肯定、不超过四个字的短句直接回应，往往能最快地终结话题。

果不其然，姜燕声被他这斩钉截铁的三个字噎了回去，眨了眨眼，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哦”了一声，乖乖埋下头，夹了一筷子蒜蓉烤茄子塞进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这茄子挺好吃……”

看他并无心继续深究，孟优便也拿起一串烤玉米，象征性地尝了一口，随即放下了竹签。

“孟先生你不爱吃？”姜燕声注意到他的动作。

“有些油腻。”孟优实话实说。

“那你尝尝这个拍黄瓜，清爽。”姜燕声热情推荐。

“好。”

“这个烤扇贝也不错，蒜蓉粉丝的，你尝尝看？”

“好。”

这顿宵夜最终在姜燕声的风卷残云和孟优的浅尝辄止中结束。回到自己在京市的公寓，已是凌晨。姜燕声几乎是沾床就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上午，姜燕声是被经纪人卡门姐的连环电话吵醒的。

“小祖宗！你上热搜了！”卡门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兴奋又带着点紧张。

姜燕声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点开微博，果然在热搜榜中间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姜燕声奇门造型#。点进去，是几张高清的剧组路透图，正是他穿着中山装在片场候场或走戏的照片。评论区异常热闹，除了粉丝的控评和彩虹屁，多了许多路人的真实好评：

【这小哥是谁？造型好贴脸，有点子民国贵公子的感觉了！】

【以前没注意过，这颜值和气质可以啊！演技怎么样？】

【好像是童星出身？演技不错的，就是一直不温不火。】

【这身段这气质，比男主那个硬凹的强多了！】

【路人表示被这张图秒到了，期待新剧！】

热度还在持续发酵。卡门姐在电话里叮嘱他把握好机会，在片场好好表现，但也提醒他最近出门注意点，人气上来，难免会引来更多关注，包括一些不理智的。

姜燕声挂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那张被疯狂转发的照片，心情有些复杂。高兴是有的，努力被人看见总归是好事。但正如他对孟优说的，这种突如其来的热度，让他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在回到横店后，变成了现实。

因为《奇门》剧组拍摄周期长，一直住酒店既不方便也不划算，加上他实在对那家剧组安排的酒店有了阴影，姜燕声早在进组后不久，就在影视基地附近一个管理相对严格的小区，租了一套七十平米左右的公寓。这里环境清静，安保也还不错，他本以为能安稳度过拍摄期。

然而，当他走到自己租住的那栋楼楼下时，却发现单元门口围着四五個年轻女孩。她们看起来不像普通的粉丝，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和莫名的敌意。一看到他出现，那几个女孩立刻围了上来，手机摄像头毫不客气地对准了他。

“姜燕声，请问你对买热搜通稿拉踩男主怎么看？”

“你是不是让团队故意营销‘艳压’人设？”

“麻烦回应一下！”

尖锐的问题劈头盖脸砸过来，伴随着咔嚓不停的快门声。姜燕声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会遇到这种情况。这些显然是他剧中男主角的私生粉丝，因为不满他今天的热搜话题，特意找上门来“讨说法”。

“抱歉，我不清楚你们在说什么，请让一让。”姜燕声压下心中的不快，试图保持礼貌，想从她们中间穿过去。

但那几个女孩不依不饶，紧紧跟着他，嘴里还不断说着些难听的话，什么“心机男”、“靠蹭热度上位”、“糊咖作妖”之类的。姜燕声眉头紧锁，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自己那方小天地。

就在他快要走到公寓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身后一个女孩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不明液体的小瓶子，猛地朝姜燕声背后泼来！

“让你蹭热度！”

事情发生得太快，姜燕声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那浑浊污秽的液体即将泼到他身上的瞬间，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如同凭空出现，“唰”地一声在他身后展开，伞面精准地挡住了所有泼来的污水！

“啪嗒！”污浊的液体溅在致密的伞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异味。

姜燕声惊愕地回头，只见孟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手撑着伞，一手随意地插在黑色风衣口袋里。风衣依旧是剪裁合体和垂坠感很好的面料，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冰，扫过那几个同样被这突如其来变故惊住的私生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