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柚跟隋轻来到一家牛肉面馆。
走进门帘,他在门口扫一圈,发现一张空桌都没有。他想说“我们换一家店吧”,但隋轻已经往前了,嘴边的话只好收回去。
非要找,其实也能找到一些座。
有张四人桌只有一个人,给了他们一个背影。
隋轻不介意地走过去,他不好矫情,和隋轻穿过桌椅,坐到了那个人对面。
刚坐下,对面的中年男人抬眼一看,继续头也不抬地吃面。吃一口,忽然开口说:“你明天再帮他们看看进度。”
隋轻就说:“不干。”
中年男人看上去即将奔向老年,边吃面边说:“给你开工资。”
隋轻拿出手机来看,“不干。”
“我就纳闷,当年我招你进来干什么?”
很显然了,这就是隋轻的老板。
隋轻回这个给他开工资的男人:“那谁知道了。”
老板挑着汤里的肉,“搞得又慢又烂,你帮一帮赶紧结了。”
“那不行,”隋轻拒绝,“我干得又快又好,你就不能缓着点儿,让他们慢慢做好?”
“已经两个月了,我上了年纪看不得,怕高血压。”
“也很不错了。”
老板催促:“赶紧结了干新活。”
隋轻反问:“急什么,你活着差这一单吗?”
老板跟他说不下来,喝了汤,擦了嘴,向两个人点点头起身走了。
前脚刚走,后脚就听见有人在门边问好:“老板——”
声音甜得不紧不慢,拖着一小截尾音。
秦柚一看,看到了那个给他领路的女人。对方有模有样地盯着招牌,拉开薄绒外套,工牌还没摘。
忽然,热情的眼睛又看过来。
那份热情,多少有点不顾人死活。
“这么巧啊?”她小跑过来,坐到了对面,忽然转头喊,“不好意思,可以清理一下吗?”手指了指她老板留下的碗。
等服务员的时候,她先后看看两人,笑意一点点往上抬,“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语气像好奇像打趣,实则一个都不是;是在故作轻松地审问。
隋轻没答,秦柚更不可能答。
女人见气氛不动,笑声顿一顿,换了一种更自然的口气,问隋轻:“之前怎么都没听你说啊?也没见你有谈恋爱的迹象诶。”
秦柚正盯着桌子,隋轻忽然转头,笑着问他:“没有吗?”
他回神和隋轻对视一眼,兜里的手一握,又盯着隋轻胸前的空气。
“……”
他哪里知道有没有。
于是他摇摇头。
隋轻对他笑一笑,继续看手机。
——就说实话了,一点迹象没有。
女人张嘴又要说话,一道声音忽然在桌边响起:“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
隋轻头也不抬地说:“坐吧,没人。”
陌生人一坐下,女人就往旁边挪了挪;恰好服务员来收拾,她面露难色地看着一抹布完事的收拾,强颜欢笑地说:“那你们慢慢吃。”
说完起身离开了。
吃完这顿饭,隋轻剩些工作得继续做,于是又一起回了工作室。
路上,秦柚没忍住说:“你第一次这么烦别人。”
隋轻估计早忘了面馆里的事,疑惑:“嗯?烦别人吗?”
他说:“带我找你的那个同事。”
隋轻就说:“习惯了。”
“……习惯什么?”
“习惯性一看就烦了。”
“为什么会烦?”
隋轻连原因都忘了,微微皱眉想一想,不乐意想了,说:“不太讲礼貌吧。”
这话不像隋轻会说的,所以他问:“不是说……不用讲礼貌吗?”
“……”隋轻偏头看他一眼,忽然又笑得没正形,逗着人说:“乖小孩儿才不用讲礼貌。”
“……”
下个月二十三了,谁小孩?
自己开心地笑完,隋轻又说:“其实她不讲礼貌也挺好的。”
“为什么?”
“就算讲礼貌,她做的事我也不喜欢。不讲正好;她讲,我得还她一份礼貌;她不讲,我直接烦她就行了。”
说着说着回到了那扇大门。
现在是饭点,工作室成员都在这个时间段往返,门没关,秦柚就和隋轻一起进去了。
迈入门,秦柚收敛着声音喊隋轻:“隋哥。”
“嗯?”
“那个门禁怎么开?”
隋轻说:“那个是内部用的门禁,你直接敲门。”
他不确定地重复:“……敲门?”
隋轻理所当然:“门不就是给人敲的吗?”
……那么大一扇门。
“没有门铃吗?”
“没,这楼免打扰。下次来就敲门,这门也挺响的。”说完,隋轻一下察觉不对,“——不是啊,你来了给我说一声不就好了?我给你提前把门打开。”
又笑着问:“今天怎么进来的?”
“……”
总不能说是他同事刚好开门拿外卖,没外卖他估计能等一天。
他不说,隋轻也不再问,带着他回到办公室,一人一条漱口水,歇了会儿,继续完成剩下的事。
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再次离开。
结果下楼梯的时候,隋轻被人叫住了。
“隋轻。”
隋轻看向二楼。
那位老板撑着栏杆,对他说:“还是得你过来看一眼。”
隋轻只好过去。
走之前,他示意秦柚坐在一楼沙发,说:“等我一会儿。”
秦柚目送他离开。
下了楼,独自坐在最偏僻的沙发上,秦柚没事干也不想看手机,就一只手放衣兜里,走走神,发发呆。
不知道过去过久,隋轻还没来,一□□谈者先下了楼。
而他们的“悄悄”话,被送到了他耳朵里。
前面的话他听不清,听见的第一句是:“……是干什的啊?”
“不知道,也没听隋轻说过。”
“肯定和隋轻一样优秀,不然真想不到什么人能入隋轻的眼。”
“你去打听打听?”
“可别,人家一看就不乐意搭理我们这样的。”
“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
“是吧,不太像一路人。不说谁看得出来是一对?”
“我是说没看出来隋轻是。”
“诶你们知不知道王姐……”
“嘘。”
这些声音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那一声“嘘”,好像只是在制止提到某个人。
一楼有个休息室,这群人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他们回到“搭不搭”“违不违和”的话题上,进入休息室,声音也弱去,直到消失。
但秦柚没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只能真真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忍受别人的议论。
其实他们无非就是带一点好奇心、八卦心,先入为主地用经验来评判一个人而已,谁都有点。
——秦柚自己都避免不了。
天性而已,谁都不用说谁,没必要较真扫兴。
他不需要管,只需要等隋轻。
二十分钟之后,隋轻终于下了楼,环顾一圈找到他,偏头示意“走”。
隋轻先和他去酒店退房,他只带了一套衣服,在包里直接背着走。
大部分人都忙的时间点,他们去了趟风景区。
人很少,天色灰白,道旁的红枫红得刺眼。落叶飘在一座休息亭上,门廊里卧着一只体态油腻的大橘猫。
秦柚看到了,就对隋轻说:“我想猫。”
但他脚步没停,和隋轻一起走着,并没有过去烦扰那只橘猫。
隋轻在他身边,不解风情地回他:“给人要点儿照片和视频?”
“……”那不至于。
他说:“就是有点想。”
隋轻说:“那就想一想。”
“……”
天色沉下来的时候,去某处的老街瞎晃荡。
正餐没吃,一路吃了很多新小吃,吃饱了。刚好天黑,觉得一家清吧挺顺眼,就去喝了酒,顺带听了歌。
喝着酒的时候,隋轻忽然笑着说:“我开一家店放你的歌,怎么样?”
眼里的光是被酒精散开的。
秦柚一听,嘴边的酒杯一顿,垂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喝酒。
不图喝醉,有了点微醺的劲,就在露台坐着吹风醒一醒。
晚上十一点二十多,秦柚终于跟着隋轻,来到他在这个城市的住所——
一家酒店。
秦柚像走进新世界一样,带着某种迷幻的猜想走进酒店房间。
然后发现和隋轻家里没两样——可以说隋轻把家住成了酒店。
他在衣柜里看到了隋轻穿过的某件衣服,以及从没见隋轻穿过的衣服。
以前隋轻外出的时候,总带着几套衣服离开,带回家的却不是那几套。现在秦柚总算知道原因了。
放好自己的衣服物品,他主动先洗漱洗澡。
到隋轻去浴室,他就放下一个东西,坐上床,单手看手机;另一只手撑着床,放在枕头一角下面,腿盖着被子等隋轻。
隋轻吹干头发出浴室,已经是11.30,00:03。
他放下手机,枕头下的手紧张一握,看隋轻走过来。
“隋哥。”
隋轻掀开被子上床,“嗯?”
他生怕被否定地问隋轻:“讨不讨厌带项链?”
隋轻只说:“不讨厌。”
枕头下,轻握拳的手终于拿出来。被子一掀,他转身面向隋轻,跪在隋轻身边;手心里的项链倾泻而出,吊坠晃荡。
他解开项链,吊坠对准隋轻的锁骨,双手绕到隋轻的后颈,扣上。
项链仍然是冰凉的,因为手在枕头下的时候,他完全不敢让项链沾上体温。
项链环绕着隋轻的肩颈和锁骨。
秦柚的一只手沿着链条往前,摸到吊坠,指腹感受一下形状和温度;轻轻往下扯,扯到锁骨下两三厘米的位置。
一只手抚摸隋轻的后颈,掌住,人凑过去吻隋轻。
给隋轻买项链的念头,不是第一次有。
很久很久以前就想送了。但那个时候送,显得很暧昧——单方面的暧昧。
也不太敢送。
他从来没见隋轻悉心保存过什么。能被隋轻留下的,要么是隋轻懒得收拾懒得管的,要么是完全被隋轻忘了的。
他以前给隋轻买过一副墨镜,但家里完全没有踪影。隋轻一年要去好多地方,不知道是哪一年被忘在了哪儿。
他从来不知道隋轻喜欢什么。
感觉就没人能知道。
不是那种“都挺好”“都不错”的喜欢,是真的能触动他、让他眼前一亮的喜欢。
吹风倒是挺让他开心的。但他们又不是没去过别的城市别的地方,那些风还不如楼下的湖风让他开心。
这是个极难被讨好的男人。
却显得什么都不排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被隋轻拒绝,不被隋轻忘记和丢下。
送出一根项链都要小心翼翼。
因为他难以承受隋轻的无动于衷——隋轻厌烦了才会无动于衷。
早上8:30开始,项链就被他装在口袋里,只不过早些时候没有从小盒子里出来。被拦在门禁、被拦在工作间门口、被闲言碎语拦在沙发上,他兜里的盒子越盖越紧。
明明没锁,却差点封住。
但阻挡不了11.30的到来,阻挡不了他给隋轻带上这根项链。
那些事那些话,他能假装看不到、听不到。
因为隋轻是他的男朋友。
吻终于停下,他捧着隋轻的一边脸,自己的负面情绪压下去,留下一层因隋轻而存在的色彩,说:“生日快乐。”
隋轻倒也没什么不快乐,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