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轻晚上得加班,秦柚回来路上就给他带了杯咖啡。
现在他站在餐桌前,微烫的咖啡还没拿出来。一只手搭在袋子封口处,一只手划着手机,全神贯注盯着屏幕。
划一下,目光就扫视一遍整个屏幕。
听见隋轻走过来,他就回神熄屏,放下手机把咖啡拿出来递给隋轻。
隋轻一接,往沙发走去,又用他潇洒的坐姿坐着。
他也走过去坐下,头一偏靠向隋轻,问他:“月末有时间吗?”
“月末?”隋轻喝了一口咖啡,温度微烫,喝起来很舒服,“不清楚——叫我过几天回工作室帮忙,谁知道他们又要弄多久。”
“……回工作室吗?”
“嗯——来一口?”
秦柚抬起上半身看他的表情,对上隋轻真挚邀请的表情,不夹杂多余念头,喝了一口咖啡。
——尽量不夹杂。
晚上睡觉之前,他让隋轻回房间加班。
“不怕吵着你吗?”隋轻问他。
他就说:“你在才睡得着。”
“过几天我走了怎么办?”
“才睡得好。”
隋轻没笑出声,勾一勾嘴角,“行。”
睡觉的时候,屋里开了最暗的灯,秦柚继续划着手机,没划几下,他就终止了这个举动。
——他在挑蛋糕。
本来想买个蛋糕,就当成下楼买饮料那样,随便放冰箱里。等隋轻生日那天,就找个借口让隋轻亲自打开冰箱。
也不是什么“惊喜”。
他就希望隋轻像随手喝一瓶饮料一样,随手和他一起吃掉那个蛋糕。
但那天隋轻都不知道在不在,现在看也没有用。
放下手机,他盯着隋轻的身影,困意一来就睡了。
过几天,隋轻还是回了工作室。
十一月二十七号,他给隋轻发了消息,问隋轻回不回家。
隋轻说:“我尽量。”
“不用,”他给隋轻发,“你先忙完。”
紧接着在十一月二十八号,下午六点半,他没有理会任何人任何事,准点下班。
晚上十一点四十五,他到了隋轻工作室所在的城市。
睡一晚,在十一月二十九的早上8:30起床,九点出头,他站在了隋轻工作室紧闭的大门前。
来的路上,建筑连成片;到了这里,环境却莫名偏僻起来。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变的。
门禁前,他一手揣兜,一手拿出来,盯着从没见过的系统,眉头紧锁。
想按个铃都不知道往哪里按。
不想在门外站着吹冷风,他就应该给隋轻打电话;但他不希望隋轻现在就知道他来了。
手指在寒风里犹犹豫豫,动了一下又僵住。
犹豫五分钟,他后退几步,把手装回衣兜。昨天下午毅然决然准点下班,后面三天毅然决然请假,在这个门禁前,全都变得软弱可笑。
他试着仰头,去看门内的建筑。
都不知道隋轻在不在。
无措不安地站了四十分钟,他忽然听到有人骑车靠近。
等车和人转弯进入视野,一个外卖员飞速把车骑过来,稳稳停在大门边。
目光往这边一扫,外卖员下了车,也研究了一下门禁,当即放弃,给人打了电话。
“喂您好,您的外卖到门口了,麻烦来取一下。”
没多久,大门从中间打开。
三个人聊着笑着走出来,从外卖员那里取走了热饮。三个人六只手都拿满了。
其中一个女人,一眼就看到了秦柚,取外卖的时候,一直看过来。
外卖走了,他没走,女人就走过来问好:“你好?”
他移开了视线。
剩下两个人提着外卖,在门口站着观望。
女人又问:“请问是访客吗?”
他的视线看着别处,点点头。
“那正好,您出示一下用户号,我直接带您进去。”
他不动如山。
“用户号,”对方重申,“或者是预约页面也行。”
“……”
“和我们老板,或者哪位员工的聊天记录也可以。”
“……”
女人和身后的同事对视。
两人中的男人走上来,问秦柚:“您没有预约吗?”
他摇摇头。
“请问您来访是……”
对方把尾音拖长,是在等他回答。
那尾音快没气的时候,他说:“找人。”
“请问您找谁?”
“……”他沉默一下,“隋轻。”
“找隋轻?”他们的神色好像放松了许多。
他点头。
“是和他约过时间,对吗?”男人问。
他摇头。
“那您是……”
“……”他又沉默一下,“男朋友。”
“……!”
“……!”
“……!”
秦柚在三份石破天惊的沉默中,被人带进大门。
大门一关,没人大声说话。
领路的人,是第一个主动向他问话的女人,她手里的袋子早就给了后面的同事。而那两个同事在后面窃窃私语。
但是世界上的大部分窃窃私语,总在试图让外人听到。
女人为他推开工作室大门,秦柚却觉得她热情过度了。
走进门,他打量一遍整个空间,女人却还没上来。
稍微回头看一眼,就看见玻璃门外,女人正从同事手里拿出两杯热饮。她一手拿一杯,用肩推开门,热情地笑着,上前,把其中一杯塞给他,继续给他带路。
他跟着女人走上二楼,来到一扇门前。
这栋独立工作室,从一楼到二楼,光线都很均匀,门都被衬得透亮。
但看不见里面。
手里端着杯热饮的女人,一侧身体几乎贴着门。秦柚还在等她敲门,结果下一秒,平行滑动的门被直接拉开,宽度只容纳得下半个人。
按她自己算是“半个”,按秦柚算,半个都容不下。
“隋轻。”
门一开,她单手扶着门,一歪,充满期待地探出头和半个身子,直接喊。
办公室里,站着看文件的隋轻转头,猝不及防。
那双眼睛看向女人,眼里有疑惑,也有漫不经心和无动于衷,什么都没说。
秦柚听见那一声呼喊,就眉头一皱——那可不像喊同事。
门只开一小点,他被挡得严严实实,像是故意的。
于是他默默站到中央。
他一站过去,隋轻就视线上移,意外一愣;接着眼睛和嘴角先后笑起来,头一偏,示意他进去。
他垂下眼,在隋轻的注视中,带着怨念看了一眼挡住他的背影;再抬起来,用眼神告状。
于是隋轻走过来。
“替你带人来了。”女人的音调上提,不知道在邀功还是撒娇。
隋轻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门,让她扶不住,“行,谢谢。”
说完,没有接下女人递过去的热饮,而是拉住秦柚的手臂,把他进去;在女人说话之前,关上门。
被人放在八卦中心的感觉,终于消失。
进大门的时候,秦柚打量整个环境只用了一眼;隋轻的办公室没有他想象的大,他却看了十几秒。
隋轻给他留了个背影,把手里文件放下。
文件被放上桌的一瞬间,站在门禁前的那种紧张又来了。
视线不敢忽视隋轻的一举一动。
这里是隋轻工作的地方,不是和闲杂人等闲聊的地方;他不知道隋轻喜不喜欢自己突然出现。
他承认,自己的不告而来,是涉足了隋轻的非生活场合;隋轻无论喜不喜欢他这么做,都必须接纳他。
带有隐秘的冒犯和绑架意味。
这不是“惊喜”。
“惊喜”的前提是两情相悦。
再不济,哪怕隋轻是一个会为这种事触动的人,这都算“惊喜”。
但隋轻只是放好东西,头也不不回地问他:“吃了吗?”
他没回答,隋轻就转过身来。
眼睛还是很亮,没有多余的开心,也绝对不烦。
他摇头。
“坐着吧。”隋轻自己也坐回椅子前。
他就默默坐到隋轻对面,默默看着他,又默默问:“……有没有打扰你?”
隋轻:“还好,习惯了。”
“……嗯?”
隋轻抬头看过来,见他不解,也不解了。
秦柚主动结束莫名其妙的对视,盯着地面,低着声音说:“还有谁来找你吗?”
“什么?”隋轻忽然就明白了,笑出声,“不是,我以为你说同事有没有打扰我——今天不是周末吧?”
他先在脑袋里想想隋轻的话,然后回答:“请假了。”
隋轻就对他笑一笑,继续做事。
没人说话,他盯着自己手里的热饮,问隋轻:“今天也很忙吗?”
“还行,”转眼隋轻又笑着说,“本来想偷个懒,把事儿留到明天;你来了就不偷懒了,早点弄完早点带你玩儿。”
于是他一言不发,静悄悄地等隋轻做事。
在家里,隋轻不爱在桌上办公;平时冷清的客厅,他一待着就变得懒散——不管是不是工作。
总之不会显得太专注。
可是在这个空间里,隋轻很快就认真专注起来。感觉他已经隔开了所有事物。
秦柚再想打扰,也没这个胆量打扰。把手里逐渐变凉的饮品找个地方放下,他就独自细细打量每一寸空间、每一个物品。
办公用品比家里齐全,但生活气息约为零。
导致有几样东西出现在这里特别违和:一两个没拆的包装盒,一束干花,一些精致的零食,一个过于有设计感、隋轻在家绝对不会用的水杯。
窗外的树,有的枯了有的还是绿的。
那点绿色冲淡了整个环境的冷峻。
一个多小时后,隋轻终于结束工作,秦柚也终于觉得这空间里有两个人了。
“走,吃饭。”
隋轻一起身,秦柚跟上。
一出那扇门,他就不由自主和隋轻拉开一小段距离,尽力跟着隋轻那种又轻快又散漫的步伐。
他察觉到了二楼另一侧的许多视线,那些视线三三两两探出工作间,聚在一起。
视线没有声音,但秦柚听到了。
那些目光的节奏松散零碎,合在一起就是嘈杂难听的紧密歌曲。
二楼到一楼,楼梯到大厅。
他只是垂着眼,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一出门,风从身前吹来,那些紧密的节奏在身后一下炸开。
炸开瞬间,玻璃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