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见串两心
军校毕业,他选择回到那片辽阔而更荒凉的边疆。旧日的风依旧在旷野上呼啸,但楚思远作为一杆两星的新排长,身上带着一股内地的新风气。二十几岁,干劲像出膛的子弹,冲劲令人生畏。他带着战士们日复一日地“顶格”训练,很快便在营地里成了焦点人物。
早上一个三公里,中午一个,下午还有一个,这就是特战的训练点心。
海拔4500米的障碍训练场呆在偌大的基地上,让人看着有些不舒服,副队长戴着一副墨镜,双手插抱在胸前,雄浑的嗓音喊道:“楚排长,你学过没有?”
楚思远意识到这第一次终究是要来,他径直走到400米障碍起点处,做好起跑准备。
副队长一声哨响,楚思远大步跑起来,100米后的各式障碍在他脚下后退,当他返回翻过高墙时,才意识到这比内地跑起来要难太多,肺部开始有了炸裂的感觉,缺氧不能让他停下脚步,跳下深坑后他体能已经消耗殆尽,这时使用意志才将他从2米坑内送上来,余后的100米全靠意志力冲到终点。
“第一次跑高海拔障碍,两分二十秒,还行!”副队长掐表说到。
此时的楚思远,满眼冒星星,心脏肺腑像是马上炸裂一般,他单膝跪在地上,眩晕着。
“不能倒,不能倒,你是排长!”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楚思远撑着一口气,站起来,装作无事地挥挥手,然后悄然离开,在无人的地方瘫软坐下。
这一次跑下来,他咳嗽了三天。
特战特训,从来不是说说而已。吃完晚饭,楚思远带着队员一排散开,每个人面前一个轮胎。
“这是今天的收操项目,翻轮胎。距离400米,往返。”
“排长,我们之前是两个人翻的,今天一个人吗?”
楚思远没有说什么,自己带头翻了起来。当翻到一半时,楚思远问旁边的一个班长:“这轮胎真重,多少斤来着?”
“也就三四百斤吧!”班长笑着说道。
这天,队长说:“楚排长,集合。带大家出去河边儿玩儿!”
大家一听到河边玩儿,像是一群鸟儿,欢呼雀跃。
到了河边长满班公柳,偶尔一簇红柳挤在中间,河水高不过三十厘米,河底的拳头大小的鹅卵石清晰可见,唯独不见鱼苗。
队长说道:“下面,我们下河抓鱼!我先给大家做个示范。”
说着,队长走到河岸边,直直地一个前倒,砸入水中,水花四溅,然而队长整个身体像一块木板一样纹丝不动。
大家终于明白了,这不是抓鱼,这是水里倒功训练。
楚思远看着队长,随即同样前倒下去。在冰雪融水炸开的一瞬间,他双肘将河底的鹅卵石硬生生砸开。
痛!刺骨的痛!
冷!钻心的冷!
一群人下水后,从倒功到搏击,冰冷的河水似乎被点燃,至少每个人的训练热情在熊熊燃烧。
“收操!”
当队长吹哨下令,特战队员们以最帅气的姿态上岸。
楚思远眼前却一片漆黑——低温刺激激活了消化道内的迷走神经,引发“迷走神经反射”:心率降低、外周血管扩张、血压下降,导致脑部供血不足,出现头晕、恶心甚至眼前发黑。
他强扶着路边栏杆前行,队长见状立即上前亲自搀扶。
岁月和极限训练将年轻的躯体锻造成钢。无处宣泄的青春能量,在无数次俯卧撑和器械训练中,转化为棱角分明的八块腹肌和沉稳如山的气质。
转眼一年休假又至,人还没彻底放松,父亲楚德富催促相亲的唠叨便已在耳边响起。
楚思远还没来得及应对父亲的催促,战友王卫国的邀请就先到了——请他去做伴郎。
王卫国是他在军校的室友,算准了他休假的日子,早早便敲定了这份差事。婚期前两天,楚思远特意进城购置西装。
走进男装专卖店,他径直对导购员说:“我不太会挑,麻烦你帮我选一套。”
“您好先生,请问是什么场合穿呢?”导购微笑着询问。
若在平时,楚思远大概会在心里嘀咕:穿个衣服还分什么场合?但这次不同,他坦然告知:“好兄弟结婚,我去当伴郎。”
导购推荐了几套,最后问道:“您比较中意哪一套?”
“您觉得哪套最合适?”楚思远不愿为此多费脑筋,直接把决定权交还给她。
导购会意,取下一套天青色的小西装:“这款是新到的款式,您试试看,效果应该不错。”
当楚思远换上西装从试衣间走出时,导购员眼前骤然一亮,脱口赞叹:“天呐!先生您真是行走的模特,这身太衬您了,气质非常出众!”
楚思远知道这是职业性的恭维,摆摆手打断:“说实在的,这套行吗?做伴郎合适吗?”
导购围着他转了半圈,仔细打量,肯定地点头:“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您这一身,绝对撑得起任何场面。”
“就它了。”楚思远果断决定。他不会选衣服,以前是母亲买,后来是表姐挑,即便真被导购忽悠了,他也浑然不知。
打包,刷卡。导购边递过袋子边多问了一句:“您……还是单身吗?”
四舍五入快三十了还孑然一身,楚思远心里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涩然,不知她此问何意,只简短应道:“嗯。”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为自己挑选正装,也是第一次毫不犹豫地为一套衣服花费上千元。唯有这次,他没有对自己抠抠搜搜。
置办好行头,他又去理发店修了个利落的短寸,出发前更是特意沐浴剃须,将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如此郑重其事地打扮自己,破天荒头一遭,而且不是为了自己。
火车呼啸四个小时,又转乘颠簸的大巴两小时,终于抵达王卫国丈母娘家。王卫国是山东人,毕业后分配在四川工作,机缘巧合结识了如今的妻子张梦。张梦是独生女,几经商量,婚礼最终定在了四川举办。
婚礼前夜,张梦的两位伴娘好友也到了。
趁人不注意,张梦拉过王卫国,压低声音问:“你这战友,有对象了吗?”
“他?老光棍一条!部队里哪有机会认识姑娘。看母猪都是双眼皮的。”王卫国轻笑着回答。
“贫嘴!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张梦嗔怪地轻拍他一下,“说正经的,他到底有没有?”
“没。”王卫国这次收敛了玩笑,答得干脆。
张梦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楚思远,对方正好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她转头对王卫国说:“我那个闺蜜,杨柠夏,也单着呢。要不……介绍他俩认识一下?”
王卫国一听,乐出了声,引来周遭目光,他赶忙摆手示意没事,压低嗓音笑道:“哈哈,这等好事,岂不便宜了思远那小子?”
说完,王卫国乐呵呵地走向楚思远,凑近道:“嘿,别鼓捣手机了,给你介绍个妹子怎么样?”
“你结你的婚,少拿我开涮。”楚思远放下手机,瞟了他一眼。
王卫国收起玩笑,用眼神微微示意:“喏,我媳妇那闺蜜,怎么样?”
楚思远顺势望去,只见那位名叫杨柠夏的女子正与人谈笑,温文尔雅,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样子甜美动人。
“刚才不是见过么?还盯着看那么入神?”王卫国用胳膊碰了他一下。
楚思远赶忙拿起手机,掩饰着瞬间的局促,低声道:“刚才……也没好意思仔细看人家脸啊。”
“怪不得你单身!连姑娘正脸都不敢看。”王卫国揶揄道,“你就说行不行吧?”
“我……就算我看得上人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楚思远战术性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王卫国站直身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剩下的交给我媳妇了!你就等着请客谢媒吧!”
楚思远又假装不经意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心里泛起一丝期待,又夹杂着忐忑。
一把瓜子还没嗑完,张梦就推来了杨柠夏的名片。楚思远怀着欣喜点开链接,发出了好友申请,但那边却迟迟没有通过。
夜深人散,楚思远在王卫国安排的客房里洗漱。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他手都没来得及擦干就拿起手机——终于通过了。
他激动地甩甩手,用毛巾擦干一根手指,点了个微笑的表情发过去。
对面回复了:“我叫杨柠夏。”
“我叫楚思远。”他飞快地回复,然后却不知该如何继续。只好拿起牙刷,一边心不在焉地刷牙,一边盯着手机屏幕。
直到他收拾妥当躺上床,也没等来她的下一条消息。
“只是应付一下闺蜜?……还是她已有心意之人?……或者我哪里做得不对?”各种猜测在他脑中盘旋,交织成一个模糊的梦 。
婚礼当日,楚思远和另一位战友身着笔挺的冬常服,站在一身礼服的王卫国身旁。新娘张梦身着洁白婚纱,光彩照人,杨柠夏和另一位伴娘则穿着淡紫色的伴娘裙,清新雅致。
“新娘真漂亮!”人群中有人赞叹。
一位中年妇女指着新郎说:“这小伙子和梦丫头真有夫妻相,你们看他们的脸型多般配。”
旁边的人附和:“还真是。你看那伴郎伴娘,看上去也挺登对。”
“哎呦,可逃不过我的眼睛,”另一位穿着棕色羽绒服、戴着大圆圈耳环的微胖女士压低声音,一副专业口吻,“那伴娘看伴郎的眼神,就那么一秒钟,里头有故事。”
“不愧是干媒婆的。那你说说,那伴郎有对象没?”
“肯定没有!你看他眼神里的羡慕,特别纯粹。有对象的人不是那样的,你看另外一个伴郎,就有点应付差事的样子,他肯定有,还是谈了很久的那种。”
“你侄女不也没对象么?”
“嗯,要是台上这俩没成,我就把我侄女介绍给这伴郎。”她望着楚思远和杨柠夏的方向说道。
王卫国和张梦的婚礼温馨而感人,真挚的誓言与眼神交汇,让不少宾客悄然拭泪。
司仪将话筒递给楚思远。那一刻,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祝福,最终却化作几句朴实真挚的话。司仪幽默地打圆场:“真是生死兄弟,比自己结婚还激动!”
接下来是伴娘祝福。杨柠夏接过话筒,沉默了十几秒,台下也安静了十几秒,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澈:“我知道,他们会很幸福。”简短有力,没有更多的修饰 。
仪式环节逐一进行。最后,新娘抛捧花时,或许是离得近,或许是他个子高手臂长,又或许是命运的轻轻推手,楚思远几乎没费什么力,那束象征着幸福与延续的捧花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为这场圆满的礼成送上祝福。亲朋好友们纷纷上台与新人合影留念。
楚思远自然也其中。一张特别的合影是六人组合:新娘挽着新郎,两位伴娘靠近新娘,两位伴郎挨着新郎。三位军人身着戎装,在闪光灯下齐刷刷地敬礼,定格下一张无比珍贵的画面。
这张照片在十多年后结婚纪念日里,仍被王卫国发在朋友圈里怀念。
然而,楚思远当时始终没能鼓起勇气,邀杨柠夏单独合一张影。这份淡淡的遗憾,和那束捧花一起,留在了那个仪式感十足的午后。直到很多年后,他还在与张梦聊起,当初要是“骗”她一起拍了照片,那是不是也算是一个结婚照。
婚礼在热闹中落幕,意味着楚思远的在四川的日子也接近尾声,返程的时刻到了。
王卫国开车送他去车站。临出发前,王卫国瞥了一眼院内,碰了碰楚思远:“真不去跟杨柠夏打个招呼道个别?”
楚思远望过去,杨柠夏正坐在麻将桌旁,手指摩挲着牌。他迟疑了一下,摇摇头:“算了,她正玩着呢,不打扰了。”
这时,张梦笑着走过来:“思远,怎么不多玩几天?正好和我闺蜜多熟悉熟悉嘛!”她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
楚思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话没说太明白:“她……她可能有自己的事……”
张梦与王卫国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看向楚思远。她微笑着说:“你呀,真是笨死了,一点都不知道主动。人家虽然坐在牌桌上,一早上都心不在焉,光输钱了。”
王卫国接话,反问楚思远:“你说,她为什么心不在焉?”
楚思远不敢往自己身上想,怕自作多情,但心底又真切地盼望着王卫国暗示的答案就是真相。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车子缓缓启动,后视镜里,不仅映着王卫国张梦送别的身影,杨柠夏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目光投向这边。
车子掉头,经过张梦和杨柠夏身旁时,张梦扬声说:“下次休假,一定要再过来玩啊!”
楚思远看着张梦,用四川话应道:“要得嘛!”
张梦没再说话,只是笑着挥手。在那个转角消失的瞬间,楚思远瞥见杨柠夏将手收在胸前,轻轻地摆了摆。那时的他,还无法完全读懂这个含蓄动作里藏着的细腻心意。
回到老家,夜深人静时,楚思远却难以入眠。他反复翻看手机里那张六人的合影,杨柠夏的眉眼笑容一遍遍在他心底刻印。越是试图压抑,那份莫名的情愫就越是清晰,带来一种甜蜜又煎熬的痛楚。
这段日子,他也终于想明白了当年对那位女老师模糊的好感,那更像一个青春的借口——借口自己心有所属,借口那个对象完美无瑕,借口为了配得上她而拼命努力。她确实很好,但那种美好与他真实的世界并无交集,她甚至可能不认识他。那并非爱情。
他也似乎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当年同学周林鼓起勇气表白后所承受的失落。一时间,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当初将情感寄托在了那个遥远的“老师”身上,不然……
不然,或许会是另一场真切投入却又无果而终的心痛,或许两人都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命运大抵是公平的,多年后让楚思远以另一种方式理解了周林当年的心境。而他此刻察觉到的悸动与忐忑,远不及周林当年所显露的痛楚之深。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想再当那个畏缩的傻瓜。
楚思远走进一片幽静的竹林,让周围青竹赐予自己力量。他鼓起勇气,将压在心底的所有感受,化作一段长长的语音,发送给了杨柠夏。
另一边,杨柠夏正在办公室,听到那段语音,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染着甜意。
等待回复的时间格外漫长。终于,手机亮了,她的回复简单直接:“你这个傻子!”
楚思远看着这句话,愣了片刻,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 “傻子”的名号,看来是坐实了,但这似乎……并不坏?
一旁的同事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常,立刻起哄:“哟!柠夏,这笑容不对劲啊!谈恋爱了吧?这种傻乎乎的笑,我可太熟悉了!”
“胡说什么呢!”杨柠夏脸颊飞起红霞,慌忙想去整理桌上的文件掩饰窘迫。
同事哪肯放过这么大个瓜,凑近追问:“快说说,是哪家的公子哥啊?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杨柠夏羞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强行转移话题:“老板交代的图你画完了吗?还有空在这儿八卦!”
“别转移话题!是不是个富二代?”同事穷追不舍。
“你整天都想些什么呢,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杨柠夏努力让语气平静下来,“那些人又不傻,结婚讲究门当户对,我们这样的就别做那种梦了。”
“想想还不行嘛?”
“你想可以,但人家凭什么喜欢你?醒醒吧,少看点韩剧。”杨柠夏叹了口气。
同事听了,有点不服气:“哼,他们说不定还是我的玩物呢!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好好好,是你的玩物,你高兴就好。”杨柠夏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
“不过嘛,”同事语气软了下来,“你说得也有道理。”
“好好工作吧,将来找个能同频共振的人就嫁了,别挑三拣四啦。”
“我只跟钱同频共振,”同事笑嘻嘻地说,“只认钱,不认人。”
杨柠夏不再搭话,重新投入工作,却忍不住时不时瞥一眼手机。
楚思远在老家,捧着手机,看着那句“你这个傻子”,反复琢磨该如何回复。他想起了王卫国在车上传授的“秘诀”:“追女孩子,脸皮就得厚,甚至得有点不要脸。在意你的人,不会真的怪你‘不要脸’;不在意你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你‘不要脸’。无非是一个把你的‘不要脸’当糖吃了,另一个拿去当了笑料。我看得出来,杨柠夏那姑娘,对你也有意思!”
于是,楚思远心一横,发过去一句:“遇到你之前,我挺正常的啊!”
杨柠夏的手机一响,她立刻停下手头的工作,点开微信。看到这句话时,她瞬间捂住嘴,生怕笑出声来,赶紧回复:“那你是怪我咯?”后面跟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楚思远紧紧盯着屏幕,看到这句话和那个表情,欣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文字聊天最怕误读语气,但幸运的是,这一次,两人都精准地捕捉到了对方字里行间那份心照不宣的甜蜜。
压抑了半个月的情感,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流,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闸口,而杨柠夏恰似宽广温暖的海湾,安然接纳了这波澎湃的浪潮。
放假的日子变得无所事事,楚思远的所有心思几乎都挂在了杨柠夏身上。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每时每刻都想与她分享。而每当他思念尤为浓烈时,她的信息常常恰如其分地抵达。
真正让楚思远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远超日常关切的默契与共鸣。
有一次,楚思远在朋友圈转发了一个关于自己单位某勇士不幸的报道,并配文:
活着
希望是清白广阔如这片雪域
不忧清瘦
忍受终年寒风削割
换我屹立魏然
死后
愿盖上军旗
堆满鲜花
而后化为白灰
一半撒在青藏高原
一半留在我的故乡
杨柠夏看到后,静静地凝视了屏幕许久,然后认真地回复道:
“活着,你是雪域的鹰,班公的水,也是昆仑的山;
死后,我便是收你的风,是念你的人,也是走你的路。
若真有那一天,我要亲手为你盖上军旗,撒下鲜花;
你的星空我会替你继续仰望,而你的故乡——
我会将你的名字,一遍遍说给我们的孩子听。
但此刻,我只要你活着,清白而巍然地,
在我身边,如信仰,如故乡。”
楚思远看着屏幕上杨柠夏的回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深沉的涟漪。这个平日里训练场上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握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了许久,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最终,他没有选择华丽的辞藻,而是拨通了她的视频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通,屏幕那端映出杨柠夏微红的眼眶和带着些许忐忑的温柔面容。
楚思远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柠夏…”
杨柠夏轻轻应声: “嗯。我…我是不是说得太沉重了?”
楚思远缓缓摇头,目光深邃而坚定: “不。是太好了。好到…我觉得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比任何军功章都值得骄傲的事。”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
“你刚才说‘你的星空我会替你继续仰望’… 柠夏,真希望有一天,你能亲自来看看它。来看看我守护的这片雪域,它不像诗中写的只有苦寒和牺牲。这个季节,格桑花开得正好,星空亮得能照进梦里。我想有一天能带你走我巡逻时看到的风景,想在你站不稳的时候扶住你的手,想在那片最高的垭口,让风和我们一起作证。”
杨柠夏眼中闪着泪光,却温柔地笑了: “你明知道我现在工作请不了长假…还这样诱惑我。不过,”她语气坚定起来,“等我攒够年假,一定去。我要看看是怎样的土地,养出了这样的你;我要去感受你呼吸过的风,走过你踩过的雪。然后告诉你——你选择坚守的,我必将同样深爱。”
楚思远也笑了,理解中带着欣慰:“好,我等你。我的世界就在这里,永远为你敞开。平时你就好好上班,我们继续像现在这样,分享彼此的生活。我的星空,我的格桑花,先通过镜头寄给你。”
视频两端,两人沉默相望,地理的距离仿佛在目光交汇间缩短,一个关于未来的、切实可行的约定让他们的心贴得更近。他们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明年哪个季节最适合进藏,需要提前多久开始规划行程,笑声取代了泪水,具体的期待冲淡了抽象的离愁。
挂断电话后,楚思远推开宿舍的门,高原凛冽而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他极目远眺,连绵的雪山在月光下闪烁着白色的光芒。这一次,他眼中看到的不仅是需要守卫的边疆,更是未来某个可期的日子里,会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安排好她的工作与生活,真正走进他的世界。他心中那份因使命而常存的孤寂,悄然被一股温暖而平实的希望填满。
而屏幕另一端,杨柠夏将“西藏之旅”默默写进了自己的年度计划里,并设置了一个存钱计划。她重新投入工作,但心境已然不同——她的世界,因为一个坚定的约定和一场未来的相见,而变得更加辽阔和充满动力。她偶尔会在加班疲惫时,抬头看看窗外,想象着在遥远的高原上,有一颗同样在守望的心。
楚思远一向自诩为唯物主义者,但与杨柠夏之间这种奇妙的心意相通,让他开始相信,或许意识真的能够穿越时空,相互倾心的灵魂注定会发生量子纠缠。
杨柠夏有早睡的习惯,因此楚思晚上再恋恋不舍,也会准时催她睡觉,绝不拖着她晚聊,因为她第二天还要工作。然而,手机关闭后,他的思念却愈发汹涌,尤其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那份想念浓重得化不开。
走廊换哨的脚步声仿佛在嘲笑他这个因相思而辗转难眠的人。也正是在这步履声中,楚思远体内饱胀的情愫仿佛找到了出口,他必须拿起手机,将满溢的能量传递出去。
“太想你了,到现在还睡不着。”消息发送时,是凌晨五点。
过了大约五分钟,手机屏幕亮了,杨柠夏回复道:“我反反复复醒来好几次,每次都忍着不去拿手机,想着你重新入睡。但这一次,实在睡不着了,就想打开手机给你发一句倾诉。没想到,一打开就看到了你的消息。我突然觉得好轻松,好快乐,因为在我想你的时候,你也在同样地想我。”
楚思远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笑着回复:“我可能有一个诺贝尔奖级别的伟大发现!”
“恋爱诺贝尔奖得主先生,快说说是什么发现呀?”杨柠夏显然也放弃了睡眠,准备白天靠意志力撑过去。
楚思远用26键键盘飞快地打字:“我对你的思念转化为了某种粒子信号,”
“这种粒子信号本质上需要一个特定的接收器,”他怕她等得急,一句一句地发送。
“而正好你的接收器处于开放状态,”
“所以你成功地接收到了这些粒子信息。”
“这些信息会对你的脑神经产生干扰,导致睡眠不安稳。”
“当我的思念过于浓烈,也就是发射的粒子信号过于密集时,你就无法再保持睡眠了。”
“这时,如果你心里也想着我,必然也会激发出你的思念粒子。”
“你会将它们发射给我,同时通过微信发送可见的信息。”
杨柠夏的信息很快回复过来:“我很惊讶,但又无比认同!你真是个天才,把‘心有灵犀一点通’解释得这么科学又浪漫。”
“我很开心,是你激发了我的灵感,是你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楚思远回复。
杨柠夏闪回一句:“谢谢你,是你让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诗经》里说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是什么样子。”
“那我以后尽量收敛点,不然担心你白天没精神上班。”
杨柠夏回道:“鬼才信你能收敛得住呢!”
“为什么不能?”楚思远问。
“我早就试过了,根本没用。”
“什么时候试的?”
“白天啊。”
“白天你不是在工作吗?”楚思远疑惑。
“白天我不也时不时给你发消息吗?”
“好像……是我发给你的多一些吧?”楚思远回忆着,不太确定。
“那你翻翻记录看看,到底谁发的更多一些?”杨柠夏后面跟了一串害羞的表情包。
楚思远简单翻了翻聊天记录,发现她主动发来的消息似乎确实稍多一些。
“好吧,你多一点点。”楚思远也回了一串幸福的表情。
“这又不是比谁思念更多的问题,”杨柠夏解释,“我是用亲身经验告诉你,一旦空闲下来,思念就会自己跑出来。如果强行压抑,只会更难受,更影响工作。所以后来我想通了,想你我就发消息,才不管你在干什么,不发出去我反而憋得难受。”
“哈哈哈,你这妮子怎么这么有意思!”楚思远对着手机屏幕乐开了花。
“所以,我也有点理解那句话了:爱你,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杨柠夏回复道。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这都快探讨到心理学和情感机制的底层逻辑了。谈个恋爱,还顺便造就了两个哲学家兼科学家?”楚思远发了个大笑的表情。
杨柠夏回复:“可不是嘛!也许爱你是我的内在需要,我需要通过爱你来获得更深刻的快乐。”
“而不是‘因为你爱我,所以我才快乐’,是吗?”楚思远问。
杨柠夏发来一个狠狠点头的表情,并用文字补充:“正解!”
“所以结论就是:我想你就想你,想告诉你我就发信息,想打电话我就打电话,不必担心会打扰到你,是吗?”
“对于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来说,这些从来都不是打扰。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不觉得你的信息是困扰。同时,我知道你想着我,我工作也更有动力啊!而且,我知道你明白我的心意,所以即使我偶尔没及时回复,你也不会生气,不会怀疑,不会对我们的关系造成负面影响。”
“能遇到你,真好。”
“我也是。遇到你,了解你,接纳你,爱上你,才让我更清楚地认识了自己。”杨柠夏回复道。
“那我们要不要顺便讨论一下单相思和暗恋的心理机制?”楚思远兴致勃勃。
“嗯哼,无论和你讨论什么,我都觉得特别愉快。”
“单相思,大概就是一方持续发射思念信号,但始终找不到对的接收器。”
“对滴!”杨柠夏接上,“暗恋呢,就是连喜欢和想念的信号,都找不到那座可以安心发射的信号塔。”后面跟了一串快乐跳舞的小企鹅表情。
楚思远沉浸在这场愉悦又投机的对话中。但窗外天色已渐渐泛白,他不得不考虑到她还要上班:“快起床吧,不然上班要迟到了。”
“嗯呐!”杨柠夏应着,又问:“你现在能睡得着了吗?”
“经过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讨论和大倾诉,我现在心里踏实,能睡着了。”楚思远回了个俏皮的晚安表情。
杨柠夏一边准备起床,一边回话:“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再睡?”
“不用,整个人都被某种精神食粮喂得饱饱的。”
“是被我的爱喂饱的吗?”
“我想我大概是喝了你独家酿造的**汤了。”
“不说了啊,我真得赶紧去洗漱了,不然真要迟到了。”
“快放下手机去吧。晚安……或者说,早安。”楚思远终于能带着心安沉入睡眠。
这一天,杨柠夏上班时依旧一有空就给楚思远发消息。楚思远也乐此不疲地随时“骚扰”她。
沉浸在浓情蜜意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元旦前夕,组织上对楚思远工作进行了调整,他需要立刻投入另一份工作,熟悉情况,查漏补缺,处理交接。楚思远一下子忙碌起来。由于很多场合不便使用手机,他与杨柠夏的联系不得不骤然减少。
但空间的阻隔和工作的繁忙,并未让心中的那份想念有丝毫减退。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忙碌的间隙里悄然滋生,沉淀得更加绵长而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