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见面的礼物
第三天,他们从云南返回,直接回了楚思远的老家。黄艳妮特意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衣裙,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甜美的笑容。
楚思远的母亲胡翠是个温和的妇人,见到二人回来,脸上笑开了花,拉着黄艳妮的手嘘寒问暖,很是热情。她不禁想起柠夏第一次来家时的情景,那孩子安静乖巧,眼神清澈,带着一丝羞涩却落落大方,胡翠也是这般拉着她的手,心里满是欢喜,只是现在再次回忆起还是隐隐作痛。寒暄过后,胡翠便按照当地习俗,塞给黄艳妮一个厚厚的红包,笑着说:“好孩子,一点心意,拿着。”
黄艳妮推辞了一下,便羞涩地接了过来,手感颇沉,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觉得受到了重视。这与当初胡翠硬要塞给柠夏红包,柠夏推辞不过最后塞给楚思远,低声说“放你那里和放我这里不一样吗”的情形,截然不同。
这时,一直坐在客厅角落安静看着他们的外婆,也颤巍巍地笑着,从她那件深色的旧棉袄口袋里,摸索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略显陈旧但干干净净的红包,向黄艳妮招手:“闺女,来,来,外婆也给……”
老人家的笑容慈祥,带着最朴实的善意。
然而,还没等黄艳妮走过去,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怎么说话的楚德富,忽然开口阻止道:“妈!您就别凑这个热闹了!我们还能挣钱,无所谓。您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又没个收入,攒点钱不容易,自己留着买点好吃的!”
楚德富的语气直接,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家主威严,在他看来,这是体贴老母亲,不让她破费,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
外婆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和无措,喃喃道:“……没事,一点心意,给孩子……”
胡翠连忙打圆场,笑着对外婆说:“妈,德富说得对,您的心意我们知道了,钱您自己留着。” 她又转向黄艳妮,“艳妮啊,外婆年纪大了,我们做晚辈的不能要老人的钱,是吧?”
黄艳妮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十分勉强。她看着外婆那僵在半空、捏着那个显然分量很轻的红包的粗糙的手,再看看楚德富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以及楚思远站在一旁并未出声阻止的样子,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不被尊重的怒火“腾”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在她看来,这根本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是态度问题!是楚家有没有真正把她放在眼里、当成自家人的问题!
婆婆给红包是惯例,外婆给就是“凑热闹”?婆婆给得,外婆就给不得?难道她黄艳妮只配拿婆婆给的,不配拿外婆给的?还是楚家觉得,外婆的钱是钱,婆婆的钱就不是钱?或者说,他们压根就没想真正接纳她,所以连外婆这点象征性的心意都要拦着?
无数负面解读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她觉得这不是体贴,是轻视,是算计,是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她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外婆说:“外婆,谢谢您,您的心意我领了,钱您自己留着买点好吃的。” 声音干巴巴的。
那顿饭,后续吃得看似热闹,但黄艳妮心里已经结了个大疙瘩。那个被无情阻拦的红包,像一根冰冷的针,扎破了她对楚父的信任和尊重。
她表面上依旧笑着,应付着楚家人的问话,但心里已经将这件事牢牢记住,并深深地记恨上了楚德富,甚至迁怒于没有站出来为她“主持公道”的楚思远。
这件在楚家人看来合情合理、甚至是为老人着想的小事,在敏感且过度解读的黄艳妮心里,成了衡量她在楚家地位的一把尺子,量出的结果是极大的委屈和不公,并在日后无数次家庭摩擦中被她重新提起,作为楚家“看不起她”、“不真心待她”的铁证。
离开楚思远家,车内的气氛已经因为外婆红包事件而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楚思远能感觉到黄艳妮的沉默里压抑着不满,但他认为父亲的做法并无大错,甚至理所应当,故而并未主动安抚,只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希望她自己能想通。
车子驶上前往静宁的高速公路,窗外的景色在车速中拉成模糊的色带。车内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黄艳妮望着窗外,楚家那段不愉快的经历,尤其是被阻拦的外婆红包,像一根刺,越回想越觉得委屈和愤怒,在她心里不断发酵。
忽然,她想起什么,转过头,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随意,说道:“等会儿快到静宁的时候,记得从那个新开的出口下去,那边有家很大的商场,我想去买点礼物带回去,好久没回家了,得有礼貌是吧。”
楚思远瞥了一眼导航。那个出口需要绕一段路,且下去后路况复杂,易堵车。他更倾向于从老出口下,更直接顺畅。“从老出口下吧,”他语气平稳地建议,“那边下去直接就到镇上了,方便。礼物在哪里买都有。”
这本是一个基于效率和方便的普通建议,但在此刻情绪极度敏感的黄艳妮听来,却瞬间点燃了导火索。
“什么叫都一样?!”她猛地扭过头,声音骤然拔高,尖利地划破了车内的死寂,“楚思远!你是不是就觉得我家不配?是不是觉得从新出口绕一下路都浪费你的油钱了?在你家受你爸的气,现在连我想给我爸妈买点好的你都要拦着?!你就这么算计?!”
她的思维瞬间滑向最极端的方向,将他的合理建议扭曲为对她和家人的轻视与吝啬。
楚思远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炮火轰得一怔,眉头紧紧锁起:“你不要无理取闹!我只是觉得那条路更顺!”
“我无理取闹?你就是抠门!就是看不起我家!”黄艳妮的情绪彻底失控,连日来的不满——朋友圈的拒绝、雪山上的争执、茶叶店的一掷千金、红包事件带来的屈辱——在这一刻全面爆发。她完全不顾这是在高速行驶的车上,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甚至用力拍打着车窗玻璃。
“停车!我要下车!我不坐你的车了!你这点要求都不顺我意,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你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车子在高速路上疾驰,她的疯狂举动让车身产生了一丝危险的晃动。刺耳的哭嚎和指责像冰锥一样刺入楚思远的耳膜。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厌恶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腾!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军人的意志力让他死死控制着方向,但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一个极端黑暗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这样失控的局面,这样无尽的争吵,不如……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和寒意。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将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毁灭欲强行压了下去,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黄艳妮!你给我闭嘴!这是在高速上!你想死吗?!”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濒临崩溃的暴怒和冰冷。
这声低吼中的绝望和骇人气息暂时震慑住了黄艳妮,她的哭喊骤然停顿,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但脸上的怨毒和委屈丝毫未减。
楚思远不再说话,脸色铁青,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路面,将车速稳定下来。车厢内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和发动机的轰鸣。一种“同归于尽”的可怕念头带来的余悸和深深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他。他从未觉得一段路程如此漫长而煎熬。
尽管经历了近乎决裂的冲突,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惯性,还是将这对怨偶拉扯着,继续朝静宁前行。车内的低气压持续到抵达目的地,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场风波,但裂痕已深深刻下。
到了黄艳妮家,她的父母倒是热情周到。楚思远收敛起所有情绪,扮演着准女婿的角色,保持着礼貌和得体。随后几天,他提着礼物,一一拜访了她的几位姨妈,接受着审视和夸赞。
期间,黄家提出想装修老房子,手头不便。黄艳妮找到楚思远,开口借钱,语气理所当然:“思远,你先拿三万给我爸妈应应急,以后再说。”
楚思远沉默了片刻。这种被直接索取的感觉让他不适,但想到婚约,他还是点头同意了,很快将钱转了过去。
“我给你写个借条!”黄艳妮收到钱,脸上有了真切的笑容。
很快,双方商谈婚事。
黄国华抽了一口烟,淡淡地说道:“按照这里的规矩,彩礼二十八万就可以了。”
这个数字远让楚思远心头一沉,他不知道黄父是如何算出这笔数字,这却让他想起了党润梅当时也提过彩礼这事,只是没想到山外有山。
“恐怕,我手里拿不出那么多。”楚思远浑身有些冒汗。
随后黄国华继续说道:“她姐姐嫁的远,弟弟将来还说不定。所以你们在省城买一栋房子,俗话说得好‘没有黄金屋不养金丝雀’。”
妥协,是楚思远现在被设定的模式。但压力明确告诉他,做不到。只好支支吾吾“房子迟早要买,在这里买也行。就是当下没有那多存款。”
“我弟弟说你工资可高了,这点儿对于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吧?”黄艳妮笑着说道。
黄国华见第一句话就受阻,于是说道:“之前那么多有钱公子哥,开着宝马,城里有两栋房,我都没有同意”。
黄母说道:“我家女子就中意你,也是你的福分。这二十几万也不多。”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楚思远家乡的普通标准,也让他心头一沉。他不是凑不齐,但这种明码标价的感觉,结合之前种种,让他觉得这段婚姻更像一场交易。他的父母若知道,也必定难以接受。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黄艳妮看着楚思远蹙起的眉头,心里也打鼓,她既想要足面子,又怕真的要价太高把楚思远吓跑。
这时,黄家一位比较会说话的亲戚出来打圆场,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哎呀,彩礼嘛就是个形式,重要的是两个孩子好。你看这样行不行,之前思远不是拿了三万给家里装修吗?那笔钱就算在彩礼里头了,不用还了。剩下的,你们再给个整数,十五万,怎么样?这样加起来也是十八万,说出去也好听,两边都好看。”
这个提议,巧妙地将那笔“借款”变成了既定事实的彩礼组成部分。楚思远看着黄家人期待的眼神,又看看一旁沉默不语的黄艳妮,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不想再在这些事情上过多纠缠,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谈判。
他几乎没有多做挣扎,点了点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就按这样吧。”
一场关于婚姻的讨价还价,就此落定。那三万“借款”理所当然地被抹去,外加十五万彩礼。黄家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气氛顿时缓和下来,仿佛刚才的斤斤计较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