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兵哥见泰山
几分钟后,他们便到了小区楼下。楚思远一路牵着杨柠夏的手,直到家门口才松开。
柠夏没有自己掏钥匙,而是特意按了门铃。开门的是父亲,阿姨也笑盈盈地跟在身后。
“欢迎,欢迎我们的兵哥哥!”党润梅热情地招呼道。
“叔叔好,阿姨好。”楚思远连忙问候,忽然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不禁有些尴尬。
杨静守笑着说:“来来来,快请进,就等你们回来开饭了。”
“都是家常菜,先垫垫肚子。明天再给你安排接风宴。”阿姨一边布菜一边说。
杨静守见柠夏还没入座,喊道:“柠夏,别忙了,快来吃饭。”
“来了。”柠夏端着一杯温水放在楚思远面前,柔声道:“一天都没好好喝水吧?先润润嗓子再吃饭。”
楚思远正觉得口干舌燥,接过水一饮而尽,轻声对她说:“别忙活了,你也快坐下吃吧。”
杨静守默默观察着楚思远看女儿的眼神,阿姨则留意着他的言行举止。这一切都没逃过柠夏的眼睛,她笑着说:“今天先好好吃饭,吃完再慢慢聊。”
阿姨关切地问:“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你口味?”
楚思远立刻放下筷子,认真地说:“饭菜很好吃,米饭软糯,水煮肉片香辣可口,是很地道的川味。”
杨静守爽朗地说:“别客气,随便点,多吃些菜。”
“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阿姨自然地问道。
“回阿姨,我家祖上是铁匠,现在不打铁了,父母主要种植烟叶。”楚思远如实回答。
阿姨看似随意地接着问:“那种植烟叶收入应该不错吧?”
“仅够日常开销。”楚思远谦逊地说。
“别太谦虚,听说种烟叶挺赚钱的。”阿姨老练地笑着。
杨静守插话道:“不过,我知道香烟的税收确实很高。”
“农民付出所有劳动只能解决温饱,社会上再高的物价都与他们无关。农产品从他们手中出去时,只是最基本的劳动价值。”楚思远平静地说。
“我明白,经济学理论有点深,你阿姨可能听不懂,我们就聊点家常。”杨静守接过话题,“你们部队生活苦不苦?”
没等楚思远回答,柠夏已经拉起他的手给父亲看:“爸,您看这双手就知道了。”
杨静守仔细端详楚思远布满老茧的手,摇头感叹:“当兵确实是个体力活。对了,听柠夏说你是军官。军官也需要这样训练吗?”
楚思远微笑着说:“军官的训练要求反而更高,必须做到‘看我的,跟我来’。其实军官就是更资深、更全面、更操心的兵。”
阿姨随口问道:“那军官的待遇应该不错吧?”这个问题带着试探的意味。
楚思远谨慎地回答:“还行。”
“还行是多少?有一万吗?”阿姨追问道。
柠夏立即打断:“阿姨,差不多了。待会我们吃完饭出去散散步。”
杨静守也跟着说:“也行,你们俩好久没一起散步了。我和思远说说话。”
柠夏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对父亲说:“您可以听听思远今天的故事。”
阿姨好奇地问:“什么故事啊?”
柠夏挽起阿姨的手臂:“待会儿我跟您细说,走吧!”
说着,母女二人下楼去了。
十几平米的客厅里只剩下杨静守和楚思远,以及一桌尚未收拾的碗筷。
杨静守率先开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生大事。你和柠夏能在一起是缘分。作为父亲,我很高兴。希望你好好待她。”
“是的,这确实是难得的缘分。我会尽最大努力对她好。”楚思远谨慎地回答。
杨静守继续说:“柠夏母亲去世得早,那时她才七岁,后来是我母亲一手带大的。我母亲是老师,把柠夏教育得很好,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柠夏确实很优秀。”楚思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认真倾听。
“柠夏柔中带刚,这点很像她母亲。”
“是的。我能感觉到。”
“我们酒桌上说的话,有不到位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
“不会的。若我没做好,或说话不合适的地方,还望您多包容。”
“刚喝了两杯,但我还没醉,这不是我的真实酒量。”杨静守的确清醒,只是想借机多说些心里话。
“我很喜欢听您讲话。”说着,楚思远斟满一杯酒,“我敬您一杯。”
杨静守端起酒杯与楚思远碰了碰:“听说当兵的都很能喝,我们慢慢来。”
“我酒量一般,恐怕陪不好您。”楚思远谦虚道。
杨静守笑道:“男人可不能说自己不行!”
楚思远腼腆地点点头,“行,必须得行。”
“刚才柠夏说的故事,你给我讲讲。我最爱听故事了。”杨静守望着楚思远,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时常对饮的场景。
随后,楚思远给杨静守讲了白天救人送医的故事。
杨静守给他竖起大拇指,“难怪一进门我就看见你衣服上的血渍,而你似乎并不在乎,既没有当做奖状,也没有当做负担,做了好事不拿着说,不堪之处不纠结,这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心性。看得出来,你属于‘君子坦荡荡’。”
“您过奖了!我只是遇见了。”
杨静守双手扶椅,懒懒地靠在椅背,笑着说:“思远呐,你也别谦虚了。遇见这事儿的人那么多,但最终出手的只有你一个。”
楚思远傻傻地笑了笑,为杨静守到来一杯茶。
杨静守结果茶杯,抿了一口,说:“我一直教导柠夏心怀善良,同时也告诉他善良不能软,只有带有刺的善良才不会让自己失去再次善良的机会。”
楚思远心领神会,“的确如此,要把握善良的主动权。”
“柠夏是我心头肉,是舍不得让她嫁人的。但是做父母的不是束缚,而是放手后的关注。我常常给她讲,女人嫁夫,必须身心一起都嫁出过去。娘家是起飞的地方,不是落脚的地方。”
楚思远听得津津有味,第一次感受到杨静守的深邃。
“当前社会发展,有些让我们这一代人不太适应。家大于一切的意识已经崩塌,女权主义任凭资本引向沼泽,让年轻女子深陷其中。他们不知道家是个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家对于中国人意味着什么。男有分女有归,现在呢?”
“中国男性被打压,女性被西方意识形态成功入侵。”
“你小子不是一个简单的兵。”
“我与柠夏也会一起讨论一些哲学和时事,所以你们在一起,我完全不用担心三观问题。”
“她很聪慧。”
“嗯。说句实在话,你莫怪叔。你有点儿孤傲,一般女子降不住你。”说着,杨静守大笑。
楚思远跟着笑,随后说道:“柠夏不是一般女子。”
杨静守笑了一会儿,收住高涨的情绪,郑重地说:“我对你很满意,祝福你们。今晚你就住隔壁,柠夏弟弟的房间。”
“谢谢您,那我就客随主便咯!”
“既然你和柠夏在一起了,我们就是一家人,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此时楼下,母女二人的谈话要沉重得多——彩礼、买房等现实问题逐一被提及。柠夏不想让这些问题破坏心情,借口要上厕所结束了这场重复过无数次的对话。
柠夏回来时,杨静守已在沙发上睡着。楚思远还勉强保持着清醒,趴在桌沿。
听到开门声,楚思远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要去迎柠夏。柠夏进门一把扶住楚思远,摇摇晃晃送他进房间躺下,关切地问:“渴不渴?”
“头有点疼,也想喝水。”楚思远逞强要自己起身,却歪倒在墙边,“我自己来。”
柠夏哭笑不得:“你跟我爸喝酒时逞能就算了,现在还要逞能?”
“不想说话,头疼。”楚思远在柠夏的搀扶下再次倒在床上。
柠夏为他脱去鞋袜,把他搬正。刚盖好被子,想起他还没喝水,又扶他起来,端水喂到他嘴边:“来,喝水。”
楚思远咕咚咕咚喝完,躺下时不忘说:“柠夏,给你添麻烦了。”
安顿好楚思远,柠夏收拾完餐桌,轻轻推开房门见他睡得正熟,这才洗漱就寝。
半夜,楚思远酒醒,轻手轻脚起身上厕所时发现杨静守还睡在沙发上。他回房取了条毯子给杨静守盖上。
城市的夜晚星光稀疏,只有明明灭灭的霓虹。楚思远望着窗外一栋栋楼房,它们不像家,倒像一座座塔,压得努力向上的人们喘不过气。
零星车辆仍在穿梭,深夜的车流无非是将这里的女人送到那里,将那里的钱财运到这里。
楚思远曾经傲慢立下的“三不政策”——不买房、不买车、不给彩礼,此刻悄然动摇。他开始对自己未来生活、责任担当重新思考。夜深人静时,思绪格外清醒,直至鸡鸣时分才再生困意。
柠夏被闹钟唤醒,第一件事就是轻手轻脚去看楚思远。见他仍在熟睡,她又蹑手蹑脚地退出来。
阳光通过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反射进房间时,已是上午九点,家人都去工作了。洗漱台镜子上贴着一张便签:“洗漱用品在台面,早餐在电饭煲里保温,饭后可去北边200米处的公园散步。”末尾画了个笑脸。
楚思远给柠夏发信息:“刚起床,吃完早餐了。我的袜子找不到了。”
柠夏回复:“袜子我洗了,在阳台。刚才有点忙,等下跟你说。”
楚思远看见卫生间盆里泡着柠夏的衣物,没有放进洗衣机,知道她要手洗。于是找来板凳,一件件仔细搓洗起来,遇到不太会洗的就上网查。之后又把那件染血的衬衣换下,放进洗衣机。由于只剩这一件外套,他只能将就着穿出门。
不久,快递来电告知楚德富寄的肘子到了。
“总算到了!”楚思远取回快递,还没拆封就闻到浓郁的家乡味道:“就是这个味,太香了!”
他将肘子放在厨房,等柠夏父亲回来再安排。
柠夏说中午回来吃饭,让思远等她。
阿姨比柠夏早一刻钟到家,一进门就问:“思远,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啊?没有。是不是这块腊肉的味道?”楚思远指着灶台上的腊肉说。
阿姨略显为难地说:“这是你带来的?”
“是的阿姨。上周让我爸寄来的,今天才到。”
“柠夏回来吗?”阿姨问。
“她说一会儿就回来。”楚思远感到门外吹来一丝凉意,走去关上门。
阿姨笑着说:“来,我们娘俩聊聊天。”
楚思远端正地坐在阿姨对面。
“放轻松,就是家常闲聊。听柠夏说你短期内不打算退伍?”
“是的阿姨,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那意味着要长期两地分居。结婚后,柠夏怎么办?”
“这件事,得听柠夏的意见。”
“你看,你家那么远,你工作的地方也远,她一个人在你老家也不现实,是吧?”
“确实人生地不熟。到时候可以随军安置。”
“哦,还有这个政策?”
“是的,有的。”
阿姨点点头,喝了口水,继续问:“那你们老家的婚礼是怎么办的?”
楚思远明白阿姨的意思,答道:“彩礼看男方的能力,没有硬性规定。”
“真是十里不同俗。我们家也不会漫天要价,给个18万就行。”
这话让楚思远一愣,但他保持镇定:“是的。后面还得跟她进一步商量商量。”
这种氛围下,网络可能不太好,楚思远的理智关键时刻掉了线。
阿姨站起身,声音随着情绪起伏:“柠夏一个小丫头懂什么……”
正在这时,一场及时雨一般地响起了开门声。
“阿姨,你们在聊什么呢?”柠夏用钥匙开门进来,见楚思远正襟危坐,疑惑地问。
阿姨笑着说:“还能聊什么,聊你们的将来呗!”
“将来有什么好聊的?”柠夏放下外卖,喝了口水,“来,我们先吃饭,爸中午不回来。”
楚思远起身帮阿姨打开米饭盖子,又将筷子分开发放,荤菜放到离柠夏和阿姨更近点儿的地方。
阿姨问:“思远,你会做饭吗?”
“会一点。”思远答道。
“那以后柠夏就不用点外卖了,让思远做饭。我也回来蹭个饭,看看你手艺怎么样。”阿姨笑着说。
“基本家常菜是完全没问题的!”楚思远笑着应道。
“正好也学学怎么做腊肉,我们这边很少吃腊肉,不太会做。”阿姨说。
柠夏问:“你带来腊肉了?”
“嗯,我们那的腊肉很好吃,都是用柏树枝慢慢炕出来的,不急不躁地熏。这个是特制的条肘,专门为老丈人准备的。”
柠夏听出话中含义,故意问:“在你们那里,这是送给很重要的人的咯?”
“没错!一般人不会送这个。”
阿姨笑着说:“真好。这个咸不咸?上了年纪,不能吃太咸。”
楚思远解释:“做之前可以先焯水。炒菜时基本不用再放盐。”
柠夏跑到厨房,看见一米多长的条肘,黝黑发亮,深深吸了口气:“闻着就香!不过思远,你说我刚才这一下得吸进去多少油脂,会不会胖半两?”
阿姨笑道:“哪那么夸张,快过来吃饭,吃完还要上班呢。”
三人用餐后,阿姨先下楼了。柠夏看看时间:“我洗个衣服再走,你自己坐会儿。”
“盆里泡着的衣服我已经洗了。”楚思远走近柠夏说。
“那个……你……会洗吗?”柠夏顿时满脸通红,脑子飞快转着。
楚思远也有些局促,心跳加速,低声说:“一开始看见盆里的衣服,还以为是外套。洗着洗着才发现……犹豫了一下,就顺手洗了。怕洗坏,还特意上网查了怎么洗。”
柠夏噗嗤笑了:“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楚思远继续说:“我自己的衣服洗了一件,刚开始用刷子还是没有刷掉,最后我有点儿不耐烦,就扔进洗衣机了。”
柠夏知道那血渍很难洗净,也没多说,转身坐到沙发上:“既然你省了我洗衣服的时间,那就过来陪陪我。”
楚思远在沙发一端坐下,正想着说什么。柠夏嗔道:“怕我吃了你啊?隔那么远干什么?”
楚思远挪近些,柠夏不靠沙发,反而靠在他身上。楚思远顺势向后靠在沙发上,抬手搂住柠夏:“你头发真香。”
柠夏轻轻捶了他一下:“你属狗的么,闻啥子闻?”
“不是刻意闻的,就是呼吸间都是你的味道。”
“这话没毛病。我能永远这样靠着你吗?”
“当然可以。”
“老了也可以吗?”
“下辈子都可以。”
“我没那么贪心,这辈子就够了。昨天看到刘老伯对他老伴不怎么上心,一直只顾着钱。真担心我将来也会那样。”
“怎么会呢?我绝不会让你那样无助,永远不会。到时候接你到驻地住,愿意吗?”
“愿意。你看他们那么大年纪却没有儿女照顾,多可怜。”
“是啊!”
“我们结婚后,要多生几个孩子!”
“现在都说一个都难养,你还要多生几个?”楚思远笑着问。
“孩子是天养天的,我才不硬卷什么,吃饱穿暖就行。俗话说‘人各有命’。”
“你的思维和同龄人很不一样。”
“以前也没想过,就是昨天想到的。我要多生几个,将来我走了,还有他们照顾你。你就不会那么无助了。”柠夏靠在楚思远怀里,感慨地说。
楚思远听到这话,鼻子一酸。
柠夏转头看楚思远,正要说话,一滴泪珠落入她口中。她皱了皱眉,幽默地说:“你的眼泪也是咸的。”
楚思远扯来纸巾擦泪。
柠夏坐起身,笑着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怎么还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楚思远回道。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泪点太低了,你看我什么时候哭过?”
“我知道。”楚思远又将柠夏搂过来,“挺好的,如果有几个孩子陪着你,我也安心。我在高原待得太久,极限训练强度大,身体损耗多,恐怕会比你先走。那次任务,就差一点……”
柠夏瞬间眼眶湿润,但她强忍着,转移话题:“胡说八道,我们都会好好的。聊点开心的吧。”
“那我们说点开心的。”楚思远想了想,“你听过‘大猪摇头小猪点头’的故事吗?”
柠夏摇头:“没有。”
“嗯,大猪。”楚思远大笑道。
“你真讨厌!不理你了。”柠夏说着将头枕在楚思远腿上,身体躺在沙发上,“我眯一会儿,你别动啊。”
“好,你睡吧,我不动。”楚思远轻轻将柠夏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用手心托着她的后脑勺,让她枕得更舒服。
柠夏安心地睡着了,这是对思远毫无保留的信任。楚思远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不知又为她定下了多少计划。只是阿姨的话让他有些不安。想起父亲曾经的教导“无论去哪做客,无论多亲的人,都不要超过三天”,他有些着急,也更加珍惜与柠夏在一起的每一刻。
这天晚上,杨静守邀请就近亲朋聚餐,欢迎楚思远的到来。
宴席上,一一介绍相识。楚思远跟着杨柠夏称呼各位亲友。大家对这位“兵哥哥”很感兴趣,但有些问题得不到答案时,也不免有些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