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这做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在谈论投胎这门学问时,某人不是扬言道:要是有来世,我邢春不当人,我要做抽象的风、雨、雷、电。
卢月稍微转了转四周,的确没见着这么抽象的投生门。
“不知道啊。”
邢春怎样都记不起,一闭眼,脑子里也是同现在一样白茫茫的世界。
“我失忆了。”
“卢月,你记得你是怎样来的吗?”
卢月似乎是忘了纠结这套说法,只记得刚刚到这时,一个年纪小小的姑娘拉着自己的手问道有没有见到她的妈妈。
卢月当然没见着,刚来此地又面生,实话掺假话地逗面前心酸的小女孩道:“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可是,仙女应该很漂亮才对。”
卢月差点急出应激反应,心中诧异:我不漂亮?
拜托,我上学那会可是班里出了名的高冷女神。
只是,这会卢月同面前的小女孩像从血泊里捞出来般,只能大概看出个人形。
“这不重要。”
卢月拉着小女孩的手,送到守卫处道:“你喜欢哪个,就过去牵她的手。”
“你的妈妈会接住你。”
那会人少,几乎所有的队伍都处于歇停的状态。
亏大发,谁知道这处地方也有高峰期。
……
所以,卢月给自己的设定是——
“记得啊。”
“我坠机了。”
“你的机场穿搭够别致。”
病号服,疯疯癫癫地,卢月当做耳旁风,双手抄兜脚点地。
邢春的头发都扎到眼睛里,看着的人已经不适地想揉眼睛。
他似乎被困在那段空白的记忆里,皱着眉苦苦思索。
“别想了,你都快斗鸡眼了。”
“卢月,我怎么见你脸上被劈开一道闪电。”
卢月指尖一弹,弹走那碍人的头发,声音忽然混着砂砾般粗狂道:“你看这样好了吗?”
邢春被这沙哑的嗓门一惊,憋了一口气默默地转过身。
卢月的脸霎时红透,邢春笑的太过放肆,肩膀都快抖到地上。脚下生出一股难耐的怒火,朝着一双又红又黑的板鞋上狠狠一捺,不知从哪拔下来的玻璃抵在邢春的下巴,怒道:
“收敛点。”
邢春的笑容一秒止住,或许是处于临界状态对所谓的威逼恐吓并没有任何波澜。
他心中已认定:卢月转化成超雄了。
然而此刻,他更在意:卢月又擅自离开了队伍?
还未提醒,卢月自发地一溜烟回到了队伍。
两人默契地回头,末尾是空荡荡的白烟。
像是一场自导自演,无声的嘲笑这趟中途上了的末班车。
……
漫长的队伍缓慢前行,邢春的的模样逐渐清晰。
他站累了就坐在地上,拿着玻璃碎片在地上画。
“跳不跳房子?“
邢春从地上捡起一块递给卢月,扬着下巴示意道:
“喏,你从这边画。“
“听说全国的玩法都不大统一。“
“我就好奇大家画的是不是一样。“
邢春画的入迷,丝毫察觉不到卢月下撇的嘴角。
卢月保险地看了会身后,估计自己真成垫底了。
“大哥,我们是隔壁村的。“
闻言,邢春画也不利索。
“你干嘛?“
卢月见忽然蹲在自己面前的邢春,吓得退了一步。
“你恨我?”
他无端问道。
卢月的脑子里莫名抽疼,胸口忽然有心在跳,但一会就溺亡在濒临窒息的沼泽里。
奇多了怪。
卢月也察觉到不对劲,自己生平也不这样恨一个人呐,怎么每次说几句就上来脾气。
身体险些栽在地上,卢月手快地拉来邢春做垫背。
“有没有可能,摔我身上比地上还不好受。”
邢春做了人肉垫子,见卢月飞快地爬起,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玻璃,“唰“——的一声丢去。
“走,别画了。“
“跟我来。“
卢月被拉了一路,这么个空旷的地方都叫邢春找着块巨石,难怪他要排在尾巴。
“咦!“
卢月的脚伸出去不敢动,惊奇道:“这里的地面怎么不会延申?“
“难道不是无边无界?”
邢春的眉毛自信上挑,左右两只手也闲不下来,往大石块上来回有节奏地敲道:
“机智的人总会另辟生路。”
见卢月看臭虫般的眼神盯着自己,也不做作道:“估计是地图未完善吧。”
“带我来这干嘛?”
“咱俩一起跳下去?”
邢春打了个响指,狡黠一笑:“猜对一半。”
“不过咱们俩跳这风险也太大了。”
“谁知道下去会变成什么。”
卢月嗅到一丝生机,兴奋地小跑到邢春身旁,小心翼翼地对暗号般:“有话直说。”
“这样,我来扮演守卫者,你去那边替我分散点队伍来。”
卢月不可置信道:“这么恶毒。”
“这不是害人吗?”
“邢春,你想拉我跟你一起下地狱?”
“大概要多少?”
卢月的慈悲只存在短短的三句话间,三句慈悲过后再也掩饰不住内心对重生的渴望。
卢月的满眼里都写着:没事,快送我下地狱。
“卢月,世界欠你的太多了。”
“尤其是小金人。”
邢春比卢月要高出一个头,站在大石块旁俯视自己就像来到了最后的审判时刻,心里有些发怵。
事实上,邢春只是被如鱼得水的演技震慑的语塞。
两个地狱使者蹲在地上密谋,他们制定了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话术。
“还记得路吗?”
邢春不放心道。
“必须地。”
“交给我。”
卢月是个奇人,她对有方向的地图极容易失去方向感,但对毫无章法的地图却异常灵敏。
任凭自己的直觉在白茫茫的平地摸索出回去的路,卢月有些紧张地练习了几句。
“咳——”
“各位,想必队伍中是有被迫来这扇投生门的朋友。”
“我们从生开始,便不能绝对自己的命运。”
卢月慢悠悠地游走在队伍中激情朗诵道:
“于是,我们便期待着投生。“
“我们幻想着,要如意。“
“可当我们真正结束生命的那一刻,却来到一个极其潦草的地方。“
“没有官方的指引,无论怎样疯狂的言论都会被刻在那块破旧的自称为公示板的地方。“
“骗局不说,就算当你终有选择的机会,却被告知,你不够格。“
“我们没有资格,所以才会坐上这辆拥堵的火车。“
卢月将演技发挥到极致,声音中夹杂着微弱的哽咽声,队伍的共情强烈的人也面露感慨,唉声叹气。
“所以,我不想写在布满谎言的公告栏上,我宁愿多走点路,也要告诉每一位:这里还有一个没有门槛的投生门,我们来世不用做一只猪,依旧当一名普通人。“
“我们仍然有重开剧本的权力。”
卢月煽情的一番言论成功扰乱了原本秩序满满的队伍。
随着小部分的人加入新队伍,卢月欣慰地点头拭泪。
卢月牵着一名乖巧小孩的手,走出了巡回演唱会的步伐,向大家感激道:
“我们现在一起走,来世就要当朋友!”
只是,废这么多口舌还是有部分顽固地坚守在岗位,卢月替自己擦了把汗,真是造孽的人生,最后一刻也要利用仅剩的温情。
……
邢春不知是低估了人心的脆弱,还是卢月的演技。
在看到行进的队伍皆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动情模样,忍不住赞叹道:
“卢月你牛。”
一窝又一窝人整齐地拼凑成长长的队伍。
邢春温和地笑着护送每一位生命的最后时刻。
当然,也是为新生开了个好头。
或许是见松垮的纪律存在巨大的漏洞,邢春发觉队伍减少的速度飞快,刚才还望不见尾巴,这会人都空了。
“卢月,队伍不对劲啊。”
“卢月?”
“卢——”
邢春急得焦头烂额,找不着卢月的身影,也找不到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恍惚间,巨石背后跃出一个人影,邢春恍然悟道:
原来在视野盲区已经跃下了无数身躯。
“卢月,你不会也跟着一起跳了吧?”
邢春趴在边界,望着万丈深渊,终究是等不到回复,独自沉默着。
“那也太蠢了。”
“我明明提醒过你。”
说完,叹了口很长很长的气,这白茫茫的世界终究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
邢春清爽地抓了下头发,神情改惆怅为舒展,稍微活动了筋骨后浑身轻松地哼着小曲漫步在归途。
……
碰面时,卢月倒是不觉得惊讶,只是邢春僵在脸上的笑容显得可疑。
有必要这样满面春风么?
两个人各自玩各自的,与陌生人没差。
尴尬的阴影笼罩在两颗狭小的心间。
好在马上就轮到自己,卢月也不再顾忌什么,世界那么大,还就怕我俩凑一块?
小概率事件。
可偏偏就在脚要踏下去的那一刻,连人带魂被一股大力传送到巨石处。
天公这么早就开始擒拿下一世的罪犯?
这未免也太超前了。
卢月与邢春懵懵地站着,也不见个人影。
“这里的工作人员工作素养实在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邢春附和道:“是啊。”
“还是啊。”
一个脸色红润的爷爷给卢月和邢春一来就是送后脑勺哐哐两个木鱼,清脆的打击声让原本意识混沌的两人更加朦胧。
邢春被下了狠手,后劲大的身体直哆嗦。
“大爷,咋了?”
暴躁的红脸爷爷又是一顿暴击,邢春被打成一幅痴呆的模样。
卢月又惊又喜,很明显这种时候不该说话,听候发落才是正道。
邢春本来就笨,再挨这几下准是要废了。
“你……你们两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好好的投生门不走,偏要耍机灵。“
红脸大爷手中的木鱼时而落到两人头上,愣是没放下去,场面一度刺激。
大爷的气息不稳,说话的尾音老是飘到很高的空中,而后忽地跟断了线,没影了。
两人的心悬在一根线上,也不敢喘气。
“几百年上千年都出不了你们这两个~~”
忽然声音加重:“我本在这石柱里沉眠,你们非要扰的我这心疲力竭的老人跳到山崖下去一个一个打捞受骗的灵魂。”
“拦不住啊。”
大爷脸上的红色原来不是本色,吐露了苦言也渐渐回温。
这会惆怅地摇头叹气,声音里也是悲怆:“根本拦不住啊。”
“那么多魂,一股脑全都跳下去。”
老人对上卢月忏悔的目光,浇不灭一点火气,原本平静的语调瞬间蒸腾:
“你们知道这是哪吗!“
“这是通往人间唯一的路!”
老人背着手臂,与普通的长辈训斥人般,来回踱步道:
“这门只有中元节才打开,是亡灵探亲的通道。”
“你们现在是要送那么多阿飘下去吓死谁?”
老人气的脸红脖子粗,一阵怒吼:
“我的名声就是让这帮心急的恶魂给玷污了!
“哼!”
“不赎罪就做生生世世的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