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这也不行。”
怎么投个胎还要分个三六九等,不都是轻飘飘的一缕魂魄。
卢月穿着病号服,身上还有血在涌动的错觉,手往脸上一摸能摸到刺进皮肉里细小的砂石,却不疼,用手指徒手挑出来也不觉得疼。
幸好自己看不见血肉模糊的模样,但一低头就看见错位的脚,卢月大力掰扯,清脆的骨响“咔擦”声吓得周围排队的人心里一惊,也疼痛地皱起眉来。
卢月故作轻松地扫视四周,心里不畅快道:都来这的人了,怎么还是跟先前一样大惊小怪,人性当真就随着生死也散不掉?
忽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回头一看是一位身体面容都极其完整的老人,他与那帮看热闹的人不同,他的眼睛里是浑浊的黄调,笑起来露出一颗金牙,一头茂密的白发怎会有如此好的精神气。
像盛装出席在一场黑压压葬礼的人群中,平和地对每一位送花的宾客微笑。
让人挪不开眼睛。
“姑娘,你的腿错位了。”
还真是!
这腿浑然不像腿了,像泥鳅滑溜溜地,脱离了泥土失了方向感,故总是撇向四周。
“我说呢。”
卢月干笑道:“难怪走起来费劲。”
所幸就要轮到自己,心里只道快些走完这程吧。
这丧尸躯体不好看,来世,必做优雅女人。
卢月势在必得的气势随着一位一位又一位投生者跃入池底,愈发强烈,只有一声又一声微弱的呼唤拉回这匹野马。
“姑娘?”
一只手拦住自己的去路。
卢月与守卫者四目相对,双方都平静的吓人,乍一看好似互相折磨千年的旧敌碰面,先从眼神传递千年的恩怨情仇。
“姑娘?”
她的声音清透空灵,像石头被抛进山谷,小幅度地震荡回音。
守卫人眼神空洞地询道:“您是自然衰老的人类吗?”
卢月手欠地在女子面前招呼,疑惑道:
“是在同我说话?“
见面前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点着头,才发觉自己冒犯。
“对,我是。“
自己很另类么?
卢月回头看向自己所在的队伍,清一律的完整肌肤,头发花白的老人,想必皆是平和地走完这一生了无牵挂之人。
自己倒是突兀的像妖魔鬼怪,像要把这些人都吃了般,脸上估计嘴巴是裂开的,后脑勺也破了个大窟窿。
那股缓缓的血流之意就是从这里冒出来。
卢月好奇心驱使,又手欠地一扣,不知扣了大脑里的什么东西下来,湿漉漉的软绵绵地触感,活该自己恶心地泛呕。
“姑娘,您不能走这边。“
“为何? “
卢月惊讶道:“投胎有这般讲究?“
活的时候震惊的了三观,死的时候投胎观也 要给自己上一课。
那守卫者道:
“若一个人不能珍视自己的上一世,想必也不会珍惜下一生。“
“你看,来这里的人脸上永远是充满希望的笑容。”
卢月转头就看见一位面如死灰的年轻人,一生都要反抗的性子突突地攻击自己的大脑,指着那人强硬道:
“他也是混进来的。“
谁知,那人瞬间换了幅面孔,咧嘴微笑。
“姑娘,去公告栏看看吧,那里会指引你该去的地方。“
卢月已心如死灰,明明已经选好做哪位富豪的后代,偏偏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谁知道投胎也是一门学问啊。
……
公告栏被一群新来的“妖魔鬼怪“挤了个水泄不通,卢月就挤进半个身子,察觉自己的骨架在分崩离析,立马撤退出来。
“欸,别挤啊。“
卢月安分地坐在地上,突然人群中的声音大了起来。
“挤什么啊,这有小孩啊。”
“我眼镜,等等——别……”
“都投胎了谁管你大人小孩。”
“就是啊。”
“这会也不忘道德绑架。”
……
这里当真热闹地如早高峰的地铁。
只不过,那群人吵着就要打起来,没有人劝架。
卢月见不远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马上要被人踩在脚底,便将那东西敏捷地救出来,揣在兜里不回头地跑了。
慌慌张张跑来一路又淡定地回到原处,仿佛刚刚混乱的局面是自己幻想的场景,所有人瞬间蒸发,没有任何痕迹。
手中的眼镜也不知不觉消失了,偏偏走了一小段路没任何察觉。
卢月松了口气,见公示栏的大块板子上,潦草的笔迹徒增杂草丛生的生机感。
板子上写了很多……
“非自然老去者走不了通往人类的路。“
“所以,你们下一世要做一只动物。“
还好,在那边听到的可是要下地狱,这里还真是充满温情的地方。
卢月安慰自己道:
“万一又重蹈一生覆辙,不如潇洒地做一名快乐宠物。“
“圈养在温暖舒适的房子里,遇上个好主人足矣。“
”至少,有人为自己送行。“
卢月来到人少的队伍,守卫者是一只白毛小兔,奇怪的是,这只兔子竟比刚刚那位面无表情的守卫人有人情味的多。
卢月说服了自己,心情也愉悦起来,热情地同小兔子打招呼。
“你好,你是想做一名家宠吗?“
卢月自信道:“当然。“
“你有养过小动物吗?“
“没。“
“救济过小动物吗?“
“没。“
卢月越答越不对劲,怎么这些问题听着像是 要把自己推走呢。
不好的预感再次袭来,卢月不自觉地关注小 兔子的面部表情。
它面上全是毛,活该自己不懂得小动物的心思。
“那……”
“很抱歉,你不能来这。“
“啊。“
卢月后脑勺的血都要流干了,手再次触碰也没有任何血迹。
都要成干尸了,怎的还找不到归宿。
“为何?“
卢月不再游魂,全然关注起自己的去路。
守卫兔子也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变成了一句重复台词的机器,它慢条斯理地传达道:
“你既没有养过宠物,怎知辛劳,怎能徒然享受他们带来的光环。”
“你既没有救助过宠物,也自然得不到它们的报恩。”
“经鉴定,你不符合要求,守卫兔看不见你对动物的善心。”
卢月莫名接受了这一套关于投胎的机制,无奈道:“好吧。”
“你可以去公示栏——”
卢月烦躁地扬起手打断道:“知道了。“
再次面对这块潦草的模板,卢月似乎预料到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
她不再抓重点看,胡乱地扫视,说不定正好就有个收容自己的地方。
只是刚刚为她指路的那排大字足够显眼到第二遍也不想忽略。
下一行竟光明正大地嘲笑:
“恭喜你被骗了。”
“守卫兔也不收咱。“
怪自己着急,这么大一行字就差写在自己脸上,硬是没看见。
卢月暗骂道卑鄙,继续往下看这人还有什么骗局。
“这次真不骗你,选猪吧。”
“上一个门槛太高,这次没有门槛。”
“我诚心邀请你与我做朋友。”
卢月气笑了,在板子上涂涂改改,修订了一条“猪圈”专属指南。
……
这算哪门子的公示栏,不是一堆人瞎写的独白吗?
卢月纳闷地看着一位位守卫者,这么多人竟做不出一个官方的告示,只是打着规定的口号劝退一位位孤家寡人。
投胎大概就是最后一课吧,听起来是一门新学问,实则一堂总复习。
卢月虽心中怨恨不知名的指路人,依旧是跟着指引来到了守卫猪这。
这里才是真正的投胎处吧。
一支望不到头的队伍依旧跟火车般,中途也有各个站的乘客上车,本就超载的车身发出疲倦的叹息。
没有门槛的地方,人终是最多的。
声音也是。
卢月的身体站直又塌下,重复循环了几次也不见队伍有半点前进的趋势,反倒是越往后挪了些。
这里的天不会黑,卢月是昨日到,身体不觉得疲倦,天也是。
永远睁大了眼盯着这群在慌乱投胎的脚步中试图维持秩序的守卫者。
卢月不耐烦地挠头,只是……这破了个大窟窿的脑袋被补了起来,摸不到脑子里湿漉漉的东西。
怪不得,那会血迹就干了。
“不对啊,我怎么全身都干净了。”
卢月反复摸着自己的脸确认,石头碎渣也没有了,用手摩挲只觉得平滑。
“好地方。”
卢月连连赞叹,背着手臂就兀自走出了队伍,嘴上不可置信地念叨着:
“我这样倾城的容颜连上天也看不下去,在转世前也要归还我的美貌。”
“可惜,我下一世要当一名好吃懒做的猪。”
“不过这也怨不得。”
“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这般存粹。”
“老天还是太惯着我了,把我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就记下来。”
卢月说服不了自己,苦笑道:“那也不是你擅自离开队伍的理由。”
梦惊醒的一刻,总是伴随着失落,无助,无奈,与隐忍。
“谁允许你走的!”
卢月恨铁不成钢地一拳砸在软绵绵的地板上,面前的人在发觉僵住的队伍有解冻的意味,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们丝毫不顾及地上失魂落魄的女子,一个脚掌接一个,实实地踩下去。
卢月顽强地支撑起自己恢复那姣好的容颜,风情造作地扭到队伍后。
这会也顾不上什么道德,她皮笑肉不笑地在心里焦急地呐喊,快给我一个机会,我们来世住一个猪圈!
你们倒是快啊,都快走到头了。
卢月灰溜溜地回到末尾,这一路并没有人投来多余的目光。
果然,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没有人会惦记别人。
“喂,你插队了。”
看,这又来一个。
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这都排到队尾了也要计较这些。
“对,我很在意。”
“你也知道,形势严峻。“
卢月装作听不清,像一根柱子,镇住自己的惊与喜。
这人声音好似听过……
八成是个不讨喜的角色,他浑身是玻璃,面上没比自己好到哪去。
邢春自己莫名奇妙到这也就算了,连投胎也要遇到这样霸道的人。
无论如何都不能做最后一名。
最后一名意味着,窝没得选,最终只能沦落到一头荒郊野岭奔跑的满身腱子肉的野猪,时不时还得被心存惦记的人掳回饭桌上,当了盘中餐。
自己必然是要躺在宫殿级别的宅子里,夏天有空调吹,老有所养,病有所依。
任何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您好,您是插队了呢。“
卢月的耳边吹来气,像蚊子在嗡嗡作响,一下子就破坏了自己迷离的眼神,身体条件反射地抖动。
“您听的见呢。“
“这边建议您往后稍微挪一下,这里是我的位置。“
卢月本想厚脸皮再撑一会儿,后边那人接着阴阳怪气道:
“我刚刚是见你扭着身子过来的,一骨碌就钻进来了。“
“大蚕似的。“
这人难缠得很,怪自己插队,本就理亏,心里遭不过几句便投降道:“好好好,怕了你了。
“我走便是。“
“无奈之举。”
“我生前最守规矩。”
卢月解释的苍白,给那浑身插满玻璃的刺猬让道,他忽然抓住自己的手臂,有根筋被扎住般,僵硬不动。
卢月不解地抽出手,这时候还想着占便宜,投去鄙夷的眼神。
莫非是想赖账?碰瓷?
“咱好歹都投胎来了,不吃这套。“
卢月防备道。
“卢月,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变态。“
骂完心里终归舒服多了,卢月不理会地研究起队伍的移动趋势。
“你刚刚叫我什么?“
“卢月。“
好熟悉的声音,连腔调都那么熟悉。
一听就有种莫名的烦躁。
邢春有些错愕,卢月怎么疯疯癫癫的,她先前是想当猪吗?
对,没记错的话她有提过这个梦想。
怪不得还愿的时候开心的转性。
“邢春?”
他懒懒地应道:
“誒。“
还真是。
他怎么来这了。
“你似乎很高兴。”
见卢月嘴角发颤,邢春面露难色。
卢月看着面目全非的前世恶敌,他怎么也这样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