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消散在石块吐出的白云气团,老人嗖地一声没了影。
邢春恢复神智,眼睛冒出的金星一只手吹散,老人的力气大的出奇,约莫是将自己的脑浆都给拍散了。
“卢月。”
一只手胡乱在空中捞,也不见卢月回应。
邢春才发现,卢月已经到巨石附近转悠,她察觉自己的视线,眼睛往这边看了一眼。
眼睛红了,哭过。
是啊,谁不想好好投胎呢。
谁愿意做孤魂游荡在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邢春悔恨地给了自己一拳,非要耍小聪明,非要忽视没有边界约束的平行道德感。
真有人能挡着自己的去路?
人家卢月不也是为了投胎能屈能伸,待会要是有了机会绝对是要跑到你前头的人。
卢月这会正伤着心,过去安慰不是顺了她的道。
她那股反叛劲可不比自己少。
“扑通——”
膝盖骨重重磕到地上,邢春猛地回神。
此刻,卢月虔诚地向那座冷漠的巨石哭诉忏愧,哭的可谓是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声音也是软绵绵地,裹的那座荒凉千百年的巨石微微震颤,抖出一身白气。
荒唐。
邢春表情难看,耳根子上死亡的脉搏也被激的活过来突突跳。
卢月戏这么多,抢自己饭碗不是分分钟的事。
“你看,哭的再久他也装作听不见。”
见那座巨石没有半点被打动的意思,邢春舒坦道。
“这里的人都是石心肠,成了千年的老古董了。”
“快起来吧。”
卢月也觉着没劲,就凭那会与他对视一眼暴露出的凶恶模样,怎么想都不是会被自己打动的角色。
“你有什么办法吗?”
卢月递过不带有任何希望的眼神重创了邢春,可谁能知道怎么办呢?
“赎罪。”
邢春也不知道怎么个赎法,但听起来是一条像样的生路。
“咱们商量商量。”
卢月理都没理就走了,邢春想的八成都是什么野路子,上一回的教训都拉上自己的后代了。
俗话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这里没有时间,但过的如此漫长,地上得经历了多少年,照这样算下去,要是自己早些就能投胎,后代的进程都存了好几回档了。
“你自个慢慢想吧。”
邢春后脚立马跟上,拉着卢月往回走,卢月挣扎无效,浑身绷直成一根难拖动的水泥钢筋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卢月,你不够义气。“
“我都陪你上过山。“
卢月绷直的腿放松,记忆里有根线将自己的身体提起,邢春的手险些没力,两人一同摔在地上。
不痛,白花花的天空地下垫着木头,夏天的傍晚昏黄,独有的蝉鸣与烟气熏的人饥饿的肠昏昏欲睡。
卢月摸索在连砂砾都没有的地面上,胸中滋长了点期盼。
“刑春,碰上你准要倒霉。“
卢月的脸在距离自己不到一掌的位置,自己的手还垫在她的身下,邢春思考要不要抽出身,忽然脸颊喷来一股令人发痒的空气,卢月的眼睛眯着笑,不知是在空空的上方看见了什么。
邢春的手渐渐伸起,目光聚焦在卢月下巴那缕看着就挠人的烦人头发上。
空气变得发黏,让邢春透不过气,邢春再次惊醒,自己还未完成投胎大事,将手臂与悬浮在空中的手一同快速撤离。
随着空气的恢复,邢春忽然打捞到一段即将要丢失的记忆。
不久前,本打算领着卢月来此安逸之地寻找回忆,破解生前记忆,没想到却误入歧途。
“卢——”
邢春话到一半,突然止住。
这时候该颓该丧么?
“以前你安安静静的。“
卢月叹道:“小时候,觉得生命是一百岁。”
“没想到二十二岁就走到终点了。“
邢春也自嘲道:“我的对讲机都比我命长。”
“你的对讲机真的很吵。”
邢春转移话题道:“你会葬在那片山上么?”
“那我知道去哪找你了。”
卢月心酸地看着邢春天真的笑容,那根针又跑回来扎在脑中,这次痛意没有立马消散,而是带了句回音。
——来找你。
是在哪听过这句话。
“卢月,小学的时候,你快乐吗?”
卢月把头撇到另一边,这句话明明在笔记本上问过一遍。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几个歪七扭八的字躺在一堆写满“勿忘我”的同学录旁。
——你一定要天天开心。
卢月酸着鼻子道:
“哪不开心了。”
“你怎么老觉得我不开心。”
“咱们好歹是几年同桌。“
“卢小鸭。“
刑春失落道:
“虽然我忘了。”
“小学是多古早的记忆。“
“您老人家客套也不用搬到这层。“
谁久别重逢,还信一句:小学时的同桌情谊有多深沉。
他为何不说:我们前世是情侣。
卢月失笑。
……
“欸,等我一起啊。”
卢月同邢春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见邢春撇的快,一溜烟没影了心也跟着慌。
这地方没法待。
一会白烟浓浓的什么也看不清,一会烟散了露出来光秃秃的大地,永远有不停歇的队伍。
卢月曾经幻想的地方正是鸟语花香,光影萦绕的美丽草原,大伙小伙聚集在水潭边互相吹嘘自己的生平奇事。
或许,人的执念没有那么深吧。
邢春走的好好的,后边总有人在嘀咕什么。
“刚刚你在说话?”
卢月懵道:“没啊。”
莫非心里的声音还能自己跑出来不成。
邢春听力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
那怎么……她说,请帮忙找一个人。
“找谁啊?”
邢春觉着莫名奇妙,说话说一半,还偏是在这时候赶着去投胎呐,心里不耐烦道。
“你在跟谁说话?”
卢月虽知自己已是惊悚的化身,但邢春居然能同一团空气发火属实怪异。
雾气寒凉,白色的地毯从四面八方升起,向中心隐藏的漩涡紧紧围裹,徒然显现出烟雾缭绕的隧道。
邢春的心脏同刚复活般吓得跳到嗓子眼,两人自觉停止了呼吸。
那通道里面似乎藏着一个巨噬怪,先贪婪地吸走呼吸的权力,最后连人都要吃进肚子里。
卢月反应迅速地紧紧抓住邢春的鞋,生平没坐过过山车头一回体验到更刺激的项目,不受控制地欢呼尖叫。
邢春仿佛置身于滚筒洗衣机,谁家主人将马力开到最大,连肠子都要被洗出来。
生平晕车的记忆强制将邢春带入本就眩晕三分的大脑,一只猴子钻进耳朵发出杂乱的尖叫,一会又爬到脚边死活不肯松开自己的腿。
只是这时胃里吐不出东西,不然洗衣机要变成榨汁机。
卢月见邢春脸色如土,双手抱紧,下一秒就能安宁入睡。
这能看出什么,能看是刚刚生龙活虎死命要蹬了自己的自私小人吗?
人性,让人失望。
他还是惦记着要与自己争抢第一的位置。
……
经历了隧道一事,卢月与邢春自觉与对方保持距离。
那隧道不是通往巨噬怪的胃,而是通往一座山庄。
卢月与邢春爬了许久的山路,才见到山庄的真身。
白日里,穿粗制麻布衣服的村民在打磨器具,青丝夹杂着银丝的朴素脸庞布满一道道沟壑。
挑着担子的农民将东西一卸,惹得漫天黄沙飞扬。
干涸的地表依旧种满菜叶,无论是结着藤曼的,长在地里的,生着遭菜虫乱咬的黄叶的,绿油油结着百花的枝,都混杂在一片地里。
若是从山脚上来,先是见不到这些景象。
因为被一个高大的槐树挡住了去路。
它种在村口,一座大石块写着白云庄三个字旁。
树干粗壮,撑起庞大的树冠。密密实实的小花挤在一起,偶尔有风吹来卸去了几粒,铺在地面上,让路人路过时踩了几脚,变成粘在地上的碎尸。
卢月在大学期间迸发了隐居的想法,这里无疑是隐士再合适不过的容所。
抛开水资源匮乏的情况。
既来之,则安之。
虽不知为何陷进奇妙时空,但这比那片光秃秃白茫茫的世界明显好看的多啊。
“她让我们找一个人。“
邢春神神叨叨起来,打断幻想在美好中的卢月。
“是背着竹筐的一个女孩。”
邢春用手护在耳朵边收音,微弱的声被风呼呼一吹就没了。
“卢月,我感觉她明明贴在我的耳朵边讲话,但我就是听不清。”
邢春无助地放下挣扎在耳边的手,那头的人已经不说话了。
“你听错了。”
卢月的心思全在那户挂着藤条的竹屋,一定是位雅致的主人,在门口摆起像样的茶具。
“可是……”
“喏——难道我们就找着人了么?”
邢春顺着卢月的视线寻去,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背着竹篓拄着拐杖往槐树左侧的小道走。
“还是她?”
一会儿东边又窜出位扎麻花小辫的姑娘,她肩上挎着小竹篓,里面盛满了不知名的植物。
邢春也觉着自己太过抽象,说不定是那几下重击落下的后遗症。
可自己不是死人么?
哪来的后遗症。
一旦深究,任何观念都面临重塑崩塌的风险。
邢春觉着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打了自己一巴掌,皮倒是紧实。
“或许真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