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道旁,萧允宁怀里兜着满满一捧玉兰花瓣,软乎乎地贴在他的衣襟里。他本想直奔永和宫,把要去上书房的消息告诉沈砚,可刚转过尚燕门,远远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要回永和宫的沈砚。
沈砚已近十五岁,身形瘦长挺拔,穿一身墨色织金云纹锦袍,衣料上的金线在光下泛着暗芒,脸上覆着半张银质面具,遮住左侧的胎记,只露出线条清俊的下颌和一双沉静的眼,因着左腿有疾,他走路比常人缓慢些。周身的气息泛着冷,像冬日的霜雪。
与他气质不相符的是他腰间系着萧允宁去年送的羊脂玉腰带,发间束着玉簪,也是小家伙挑的——浑身上下如玉佩、香囊之类的小玩意儿,无一不是萧允宁吵着挂在他身上的。萧允宁本想张口喊住,可眼珠一转,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于是他连忙对着身后跟着的宫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提着锦袍下摆,轻手轻脚地往沈砚身后跑。
沈砚听见那阵软乎乎的脚步声,身影微顿,嘴角几不可察地漾起一丝浅弧,却没回头,依旧慢悠悠地往前走,像是全然未觉。
“砚哥哥——” 清脆的喊声落下时,萧允宁已从身后扑过来,小小的身子一把抱住了沈砚的腰。沈砚顺势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那双平日覆着疏离的眼,此刻像浸了春日的溪水,漫开融融暖意,瞳仁清晰映着萧允宁圆乎乎的小脸。
萧允宁从他怀里退出来,仰着小脸,眼睛亮闪闪的,带着得意:“砚哥哥!被宁儿吓到了吧!”
沈砚修长的手臂伸展开,自然又熟稔地将他捞进怀里——指尖触到孩童温热的脊背时,他紧绷了一路的肩线缓缓放松,连衣摆被萧允宁蹭得微乱,都没像往常那样伸手抚平。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声音低沉温和,像月光下寒鸟轻啼,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嗯——宁儿慢点跑,地砖滑,别摔着。”
“砚哥哥骗我!”萧允宁在沈砚怀里蹭了蹭,小脑袋故意顶着他的下巴,语气里带着点娇憨的小脾气,鼻尖轻轻皱起,“你根本没有被吓到!连装都不肯装得像点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沈砚被他闹得无奈,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依旧温和:“那宁儿方才跑过来时,一脸着急,是有什么话要跟砚哥哥说?”
萧允宁本来已经把“要去上书房”的消息含在了嘴边,可眼珠一转,突然改了主意——若是现在说了,哪有上书房那天突然出现,给砚哥哥一个大惊喜来得有意思?他悄悄藏起眼底的狡黠,小手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怀里兜得满满当当的玉兰花瓣,洁白的花瓣沾着点体温,软乎乎地贴在衣料上。
“好消息就是这个呀!”他献宝似的晃了晃,语气里满是期待,“我采了玉兰花瓣,要给砚哥哥泡水喝!覃泗说,这花瓣晒过之后泡水最清甜,还能安神,砚哥哥晚上看书就不会累啦!”
沈砚微微低头,目光落在那捧花瓣上。他眼底的暖意像春水般漫开,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砚哥哥很喜欢。”
“哼!”萧允宁又鼓起腮帮子,脸颊圆滚滚的像颗小汤圆,语气里带着点不满,“宁儿送什么,砚哥哥都说喜欢!你是不是觉得我好哄,才故意这么说的?”
沈砚见状,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让他完完全全贴在自己怀里,指尖轻轻描摹着他发间珍珠的轮廓,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声音里满是认真:“宁儿送的礼物,砚哥哥都真心欢喜。是砚哥哥嘴笨,词不达意,没能让宁儿看出来,才惹得宁儿不高兴,宁儿不气了好不好?”
可萧允宁还是故意绷着小脸,把左边脸颊侧过去,像只闹别扭的小猫。沈砚看着他软乎乎的侧脸,瓷白的皮肤透着自然的粉晕,连耳尖都泛着可爱的红,面具下的嘴角弯得更明显。他会意地微微低头,温热的触感在那片脸颊上轻轻落下——动作轻得像玉兰花瓣飘落。
“亲亲宁儿,可消气了吗?”沈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萧允宁慢慢抬起头,眼底的委屈早已烟消云散,却还故意抿着嘴唇,装作矜持的模样:“好吧好吧!看在砚哥哥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勉强原谅砚哥哥啦!”
“多谢九殿下宽宏大量。”沈砚配合地微微躬身,做出一副郑重施礼的模样。惹得萧允宁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斜日压宫门,彤云起,好黄昏。
……
天还蒙着层浅灰的雾,卯时的梆子声刚落,昭阳殿的雕花窗棂就被路覃泗轻轻推开。春日的晨风裹着几分凉意钻进来,吹得藕荷色帐幔轻轻晃,像漾开的水波。路覃泗一边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边拖沓着鞋走到床边,看着被窝里鼓成一团的小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揪了揪萧允宁的锦被:
“快醒醒,再不起,第一日去上书房就要迟到了,先生可要罚站的。”
被窝里的人动了动,萧允宁把脑袋往被子里缩得更紧,只露出半截乌黑的发顶,闷声道:“再睡会儿……就一小会儿……”声音软乎乎的,还裹着没睡醒的鼻音,眼睫毛在眼睑下轻轻颤,像只扇动翅膀的小蝴蝶,连眼睛都没舍得睁。
路覃泗哪肯依他,直接伸手探进被窝,将人连带着小枕头一起捞了出来。萧允宁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怀里,还没来得及哼唧,就被路覃泗捏了捏睡得泛红的脸颊——触感软乎乎的。
“别赖床了,”路覃泗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兰香把梳洗的东西备好了,连早膳都温着呢,有用你摘得玉兰花瓣做的甜羹,你确定不要尝尝?”
萧允宁的眼睛勉强掀开一条缝,朦朦胧胧地看着路覃泗,眼神还带着几分迷茫,却还是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沁出了晶莹的泪珠,活像只刚睡醒的懒猫。
兰香和几个宫人连忙上前。一个递过温凉适宜的漱口茶,一个拿着拧好的热帕子,还有人捧着叠得整齐的衣袍。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萧允宁才算彻底清醒过来,任由宫人帮他褪去寝衣,换上宝蓝绣云纹的上书房常服——衣料柔软,领口戴着的璎珞银圈衬得他愈发灵动。宫人又仔细帮他系好玉带,将头发梳成整齐的双丫髻,最后缀上那颗他常戴的圆珍珠,轻轻一晃,就跟着他的动作颤动。
“殿下,您慢些吃,”兰香端来描金食盒,里面摆着玉露团、水晶饺,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玉兰甜羹,“这些都是皇后娘娘特意让御膳房今早现做的,说您第一次去上书房,得垫饱肚子才有力气听先生讲课,可不能饿着。” 萧允宁捏起一块玉露团塞进嘴里,甜丝丝的糖霜在舌尖化开,他一边嚼一边点头,含糊地说:“好吃……母后呢?怎么没见母后?”
话音刚落,就见皇后提着裙摆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件藕荷色的薄披风。“宁儿,”皇后迎上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又帮他理了理衣领,“早上风凉,把披风披上,别冻着了。”
她亲自帮萧允宁系好披风带子,指尖轻轻抚平衣摆的褶皱,又细细叮嘱,“到了上书房,要听先生的话,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先生,或是等下学了回来跟母后说,知道吗?”
“知道啦母后,”萧允宁拉着皇后的手晃了晃,小脸上满是认真,“我会乖乖的,好好听先生讲课,还会好好背书,不让母后失望。” 皇后还是不放心,一路絮絮叨叨着送他到了上书房门口,苏昀早已经等在那儿了,连忙过来施礼。
萧允宁看着皇后眼底的不舍,又伸手抱了抱她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蹭了蹭:“母后放心吧!儿臣下学了就回来!”说完,才和苏昀转身朝着上书房门口跑去,跑了几步还回头挥挥手,宝蓝的衣摆随着动作轻轻飘动着。
皇后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上书房的朱红门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宫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