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刚用过早膳,路覃泗就提着食盒、抱着半筐炭火往西苑去。食盒里装着萧允宁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热粥和姜枣糕,炭火也是挑的最耐烧的银骨炭——小殿下昨晚临睡前还反复叮嘱,一定要让沈世子暖和些。
“沈世子——沈世子?”无人应声,他走到屋前,轻轻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昏暗得房间中,看见榻上蜷缩的身影。沈砚躺在床上,脸色比昨日更白,嘴唇泛着青,额头上满是冷汗,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抖——显然是昨日在雪中受了凉,发起了高热。路覃泗连忙放下东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烫得惊人。“沈世子?沈世子醒醒。”他轻声唤了两句,沈砚却只是皱着眉,意识模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西苑里没有太医,也没有药材,再这么烧下去,怕是……虽然路覃泗知道沈砚这次风寒不会有生命之危,但看着眼前昨日还在雪中玩闹的孩子,路覃泗心中还是不忍。他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往昭阳殿去。
此时萧允宁刚起床,正坐在镜前让兰香梳头发,看见路覃泗急匆匆地进来,连忙回头:“覃泗?”路覃泗看了兰香一眼,萧允宁会意:“兰香姐姐,你先出去吧!叫覃泗为我梳头就好。”兰香有些不满地看了路覃泗一眼,他一来,殿下对她便不如平常亲近了,明明自己陪着殿下地时间更长,但也闻言退下去“是。”
“殿下,不好了!”路覃泗语速极快,“沈世子昨日雪中受凉,现在发了高热,躺在床上起不来,西苑里没有太医,再拖下去怕是不好!”
萧允宁小脸瞬间白了。他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往外跑:“我去找父皇!让父皇派太医去救砚哥哥!” 路覃泗连忙追上“殿下不可冒失,陛下正在上早朝,且并不喜沈世子,您这时候闯进去求太医,非但救不了人,反倒可能惹陛下不快,说不定还会迁怒沈世子,连往后送吃食都难了。”
萧允宁一怔:“是!母后也说过这话,父皇不喜欢砚哥哥,可是砚哥哥现在病了,没有太医也没有药,砚哥哥要怎么办呀?砚哥哥他……”
萧允宁急得在地上胡乱走,声音已然带上哭腔。
路覃泗连忙追上,一把拉住萧允宁的手腕,蹲下身从一旁的矮柜上取来软缎棉鞋套在萧允宁脚上,路覃泗抬手擦了擦他脸颊的泪珠,声音放得极柔:“殿下别急,沈世子只是昨日雪中受了凉,该是普通风寒,不算大碍。您先去皇后娘娘那里求些治风寒的丸药——娘娘常年调理身子,殿中的药材都是太医院特供的,比外头的好得多,先让沈世子吃上,总能压一压高热。等明日若是还没好,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请太医,好不好?”
“母后?对,对!母后常年吃药,殿中有很多的药,我见过的。可我要如何求药呢?若说是要给砚哥哥的药,母后怕是也不会给啊!”
“殿下不必直说给沈世子拿药。您就说自己昨日玩雪受了凉,夜里总觉得身子发沉,怕要感冒,想向娘娘讨些风寒药预防着。娘娘最疼您,定然不会拒绝。等拿到药,再悄悄送去西苑,这样既不会让娘娘为难,也能救沈世子,好不好?”
萧允宁猛地抬起头:“对!我可以说自己不舒服!母后最疼宁儿了,肯定会给我药的!”他立刻抹掉眼泪,拉着路覃泗的手就往内殿跑,“那我们快去找母后!”路覃泗跟着他起身,心里想着——
皇后娘娘心思细,未必看不出破绽,但看在九皇子这份心意上,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盼着这药能快点送到沈砚手里,让他少受些罪。
萧允宁攥着衣角,带着路覃泗往皇后寝殿走,廊下的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他却没心思躲——满脑子都是路覃泗教的说辞,指尖因紧张反复摩挲着衣料,连掌心都沁出了薄汗。
进殿时,皇后正坐在窗边翻着书,手边的银炉燃着安神香,见他进来,放下书卷,语气带着惯常的温软:“宁儿怎么来了?”
萧允宁连忙凑过去,挨着皇后膝头坐下,小手轻轻覆在自己额角,刻意放软了声音,连呼吸都压得浅了些,模仿着生病的虚弱感:“母后,宁儿昨日玩雪回来,夜里总觉得身子沉,额头也发暖,怕要染风寒……您殿里不是有太医院给的风寒丸吗?能不能给宁儿拿些,先预防着?”
他偷眼去瞟皇后,却见皇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目光掠过他,落在身后的路覃泗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审视的重量,像能看穿人心。路覃泗始终垂眸侍立,双手拢在袖中,纹丝不动,连呼吸都保持着平稳,仿佛未察这无声的压力。
皇后沉默片刻,抬眼对殿内的兰香、小禄子等侍从道:“你们先退下,守在殿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侍从们躬身应“是”,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外,殿门闭合的瞬间,皇后的语气骤然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宁儿,抬起头。你老实说,这药是你要吃,还是要给西苑里的沈世子沈砚?”
萧允宁的身子猛地一僵,捏着衣摆的手指瞬间攥紧,指节泛白。他没想到母后会什么都知道,原本备好的说辞全堵在喉咙里,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连声音都带着颤:“母后……我……宁儿不敢欺瞒母后,是……是给砚哥哥的药。”
“你以为母后真不知道?”皇后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指尖触到孩子微凉的耳廓,语气里少了几分厉色,多了几分无奈,
“你这几个月总借故往御膳房跑,后来又让小路子往西苑送吃食、送炭火,这些母后怎会不知?你是母后的心头肉,母后念你年纪小贪玩爱新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如今,你却为了旁人,编谎话骗母后——你从前从不这样的,宁儿——你真是叫母后伤心了。”
“母后——儿臣知错了,宁儿再也不对母后说谎了!”萧允宁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皇后的手背上,温软一片。他拉着皇后的衣袖,声音恳切,“母后,求您了,您不知道我每日吃的好穿得暖,有父皇和母后的疼爱。砚哥哥他却住着漏风的屋子,冬天连炭火都没有,穿的衣服又薄又破!昨日陪我玩雪受了凉,现在发着高热,躺在床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却没有一位太医诊治,也没有药,宁儿不想砚哥哥有事!”
他抽噎着,把这些日子的担忧和委屈全说了出来:“我想给砚哥哥做冬衣,可尚衣局说不合规制;我想送吃食炭火,怕被母后瞧见不高兴;覃泗砚哥哥说,直接求父皇会惹陛下不快,反而会害了砚哥哥,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对,宁儿只能来求母后……母后,求您救救他吧!”萧允宁跪退几步,俯身叩下。
皇后扶起萧允宁,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孩童软热的身子贴着她的衣襟,带着刚哭过的抽噎,一下下撞在她心上。她抬手抚着儿子汗湿的额发,声音里满是疼惜,终是化作一声难以言喻的轻叹:“我的宁儿啊——”
皇后沉默良久,眼底的复杂渐渐化为深深的不忍。她抬手拭去萧允宁脸颊的泪痕,指尖带着温柔的暖意:“罢了。”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彻底软了下来,“母后不怪你,也不罚你。只是宁儿要记着,往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许再瞒着母后——你是母后的孩子,不要骗母后。”
“好!”萧允宁连连点头。
皇后进了内殿,片刻出来就将一瓶贴着“风寒速效丸”的瓷瓶递给萧允宁:“这药是太医院院判亲手配的,每日一粒,用温米汤送服,三日必能压下高热。悄悄送去,避开所有宫人,不许提本宫的名字,更不许让陛下知道。”
“宁儿明白!”萧允宁连忙接过瓷瓶,紧紧攥在手心,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就转身就往外跑。
可刚推开殿门,他的脚步就猛地顿住,脸上的欢喜瞬间僵住——皇帝竟站在门外,玄色龙袍衬得他身形愈发威严,眉头微蹙,神色不明地盯着他。殿外的宫人全跪伏在地上,头埋得极低,连大气都不敢喘。
萧允宁的心脏“咚咚”狂跳,下意识地将握着瓷瓶的手藏到身后,手背紧紧贴着衣料,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张了张嘴,原本的急切全变成了慌乱,声音都带着颤:“父——父皇!”
萧桢的目光掠过他发白的小脸,最终落在他藏在身后的手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宁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皇后听见动静,心头一紧,快步走到门口,见是皇帝,连忙屈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目光却悄悄落在萧允宁身后,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萧允宁攥着瓷瓶的手更紧了,瓷瓶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他却不敢松开——父皇什么时候来的,自己和母后说的话全部都被听见了吗?
咬着下唇,小声道:“儿臣启禀父皇,是……是一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