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悄落覆朱檐,轻扫琼花惊清梦。
清早,萧允宁是被窗外“簌簌”的扫雪声惊醒的。他揉着眼睛爬起来,赤着脚跑到窗边,一把揭起窗屉——昨夜竟下了场大雪,庭中积雪已有半尺厚,红墙琉璃瓦都裹上了层银白,连院角的枯枝都缀满了雪。天上还飘着絮状的雪,悠悠扬扬,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
“兰香!覃泗!”萧允宁欢喜得直蹦,转身就往门外喊,“快进来!外面下雪啦!” 兰香和路覃泗闻声进来时,就见小皇子穿着寝衣,踮着脚扒着窗台,活像只盼着出门的小猴子。两人忙上前为他穿衣洗漱,萧允宁却坐不住,一会儿催“腰带快些系”,一会儿问“帽子呢?虎头帽呢?”,急得小脚丫在地上轻点,惹得兰香直笑:“殿下别急,冻不着你的。”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两人便将萧允宁收拾妥当——银色狐皮袄子裹得他圆滚滚的,腰带束得紧实,外头再罩件墨色披风,连耳朵都塞进了绣着虎头的小棉帽里,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活像个被裹严实的小粽子。
“母后!母后!”萧允宁一路“噔噔”跑到皇后殿里问安,刚用完早膳,就被皇后拉进怀里,用指腹蘸了些莹白的玉脂膏,细细抹在他小脸上,连鼻尖都没放过:“这膏子防冻伤,你今日准是要去玩雪,可得抹厚些。” 直到皇后确认他裹得暖和、脸上也护得妥帖,才放他出门。
西苑的院子里,沈砚正站在廊下,手心向上,接着飘落的雪花。雪落在他枯瘦的手心里,很快就化成水珠,凉得他指尖发颤,可他却看得入神——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西苑里的雪,好像比别处更冷些。
忽然,他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笑声,转头望去,就见萧允宁裹得像个小粽子,正对着他咯咯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旁边的路覃泗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撑着把油纸伞,伞面大半都倾向萧允宁,自己半边肩膀落了层薄雪。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立在雪地里,暖融融的,竟让这荒凉的西苑生出几分说不出的心安。沈砚看着,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个浅浅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砚哥哥!你刚才是笑了吗?”萧允宁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看他,“你笑起来真好看!你就该多笑笑才是!” 沈砚猛地一怔,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嘴角——刚才……他笑了?
“沈世子,先用膳吧。”路覃泗适时走进屋内,将食盒里的八宝羹、豆沙糕一一摆出来。这些日子,萧允宁总让他来送吃食,他和沈砚虽极少交谈,却也渐渐熟络,连摆碗筷的位置都记熟了。沈砚低头吃着热乎的八宝羹,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些寒意。
屋外却传来萧允宁的好奇声:“覃泗,你搓雪球干什么呀?” 他抬头望去,就见路覃泗蹲在院中,双手捧着团雪,正细细搓揉。萧允宁揣着小手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
“堆雪人。”路覃泗将搓好的小雪球递过去,“殿下也试试?” “雪人?”萧允宁接过雪球,凉得他手一缩,却又舍不得扔。眼看着路覃泗又搓了个稍大些的雪球,将两个上下拼在一起,用黑泥点了眼睛,再折根枯枝,既是嘴巴又是小手,最后轻轻放在他掌心——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就这么成了。
“哇!砚哥哥快出来看!”萧允宁举着小雪人,蹦到廊下喊沈砚,“覃泗堆的小雪人,好可爱呀!”又转头问路覃泗,“覃泗,你怎么会这么多好玩的?我从前都没见过!” “这些都是民间的小玩意儿。”路覃泗笑着,指了指院子中央,“殿下要是喜欢,我们再堆个大大的雪人,比殿下还高,好不好?”
“好!极好!”萧允宁立刻拉过刚走出来的沈砚,小手张开,比出最大的弧度:“砚哥哥,我们堆个这么大的雪人!你也来一起好不好?”
看着萧允宁眼里满溢的期待,沈砚轻声应道:“好。” 荒凉的冷院里,终于有了动静。路覃泗滚着大雪球当雪人身子,萧允宁蹲在旁边搓小雪球,沈砚则站在一旁,偶尔帮着递根枯枝,雪落在他肩头,他也没察觉。
“啪!”
一个小雪团突然砸在路覃泗后脑勺上,他回头,就见萧允宁捂着嘴笑,眼睛却瞟向沈砚:“覃泗,不是宁儿扔的,是砚哥哥打的!”
路覃泗瞧着萧允宁狡黠的模样,又看了眼站在他身后、难得露出无措神情的沈砚,眼底泛起笑意,故意扬声道:“是吗?沈世子,看来你是不知道我的手段啊!看招——” 一个雪团朝着沈砚扔过去,沈砚竟没躲,被结结实实地砸在胸口,雪沫子沾了满襟。
“砚哥哥你笨蛋呀!怎么不躲开!”萧允宁笑得直不起腰,见沈砚垂着眸,竟有几分委屈的模样,又立刻拉着他的手:“我们一起打他!为你报仇!看他怎么招架!”说着,就团了个雪团,朝着路覃泗扔过去。路覃泗笑着躲闪,萧允宁却不依,又拉着沈砚的手,把个刚搓好的雪球塞给他:
“砚哥哥快帮我!覃泗以大欺小,不公平!”说完,就躲到沈砚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我在后面给砚哥哥搓雪球!”
沈砚看着手里的雪球,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犹豫了一瞬,抬手朝着路覃泗扔过去——雪团正好砸在路覃泗的帽檐上,雪沫子落了他一脸。
嘻嘻!砚哥哥好厉害!”萧允宁拍手大笑,
“覃泗你认输罢?”
“好啊,沈世子你竟帮着他耍赖!”路覃泗故意装作生气,团了个更大的雪团,“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雪团在空中飞来飞去,西苑里又响起孩童的嬉笑打闹声。沈砚站在雪地里,看着萧允宁笑得通红的小脸,听着路覃泗无奈的笑声,忽然觉得飘落的飞雪,都好像沾了几分暖意,变得俏皮起来。
……
等雪仗停了,那个比萧允宁还高的雪人也立在院中央——头顶插着枯枝做的“帽子”,脸上用炭点的圆眼睛,嘴角还歪歪扭扭挂着根红绸带——是萧允宁偷偷从披风上拆下来的,已近午时。三人累得躺在雪地上,后背贴着冰凉的雪,却一点不觉得冷,只大口喘着气。
雪花慢悠悠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萧允宁先“噗嗤”笑出声,接着路覃泗也勾起了嘴角,沈砚看着两人的模样,也跟着笑了。空旷的冷院里,笑声裹着雪沫子飘散开。
“殿下,该回去了。”路覃泗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再不回去,皇后娘娘该差人来寻了。”
萧允宁还赖在雪地上,小身子陷在蓬松的雪堆里,像只不愿意挪窝的小兔子。他鼓着腮帮子,声音软乎乎的带着撒娇:“好累呀,腿都走不动了,覃泗背我。”
路覃泗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蹲下身,稳稳地将他背了起来。萧允宁立刻搂住他的脖子,小脑袋靠在他肩头,还不忘回头,伸手拉住沈砚的衣角轻轻晃着道别,又磨蹭了一会儿,两人才离开西苑。
回去的路上,萧允宁听着路覃泗脚下踩着雪的好听的嘎吱声,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对路覃泗说:“覃泗,我看砚哥哥的屋子好冷,连个炭盆都没有。明日你送吃食的时候,多带些炭火过去,要最耐烧的那种。”
“好,殿下放心,我明日一早就去办。”路覃泗应下。
刚到昭阳殿门口,萧允宁就扯着嗓子喊:“母后——宁儿回来啦!” 兰香等人早候在门口,连忙上前接过他的披风,又引着他去内殿换衣裳。皇后坐在暖榻上,见他进来,伸手把他拉到怀里,摸了摸他的手:“玩了这许久,手都冻凉了。”说着,便吩咐宫人:“把熬好的姜汤端来,给殿下驱驱寒。”
萧允宁窝在母后怀里,从袖袋里掏出个掌心大的小雪人——是方才特意留的,他献宝似的递过去:“母后你看!这个小雪人是宁儿亲手堆的,送给你!”
皇后接过那冰冰凉凉的小雪人,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们宁儿手真巧,母后喜欢得很。”说着,便让宫人找了个瓷盘,小心地把小雪人放好。